“应该”这个字眼很含糊,充满变数,放心太早的陈皇后忘了鸡蛋不是无缝,再平滑的表面还是钻得进去热气,把蛋给蒸热。
她认为不会再回京的一行人因为这人而改变了命数。
天耀城,城主书房。
“他们一行人平安到达水月族,无一人折损?”在接到那人的消息后,比以往更寒冽三分的俊颜稍有融化迹象。
“来人的回报是这样没错,他们刚一进入水月族就受水月族大王热切的欢迎,不只亲自率族老去迎接,还把他当命看待的王帐也让出来。”白文昭笑得特开心,因为他瞧见城主的脸——
黑了。
“王帐?!”他、他们……共享一顶帐棚?葛瞻的心像一万根尖细的针头在戳着,扎得他鲜血淋漓。
百里穆然的王帐以白犀牛皮打造而成,再用金线缝接,缝上各式各样的兽骨、狼牙、少见的珍珠和宝石,以及敌人晒干的头颅,一顶帐子能容得下百来人,在里头赶羊也成。
他一直很宝贝,谁也不准碰,一道小小的刮痕都能让他气上大半天,跟他命根子一般地看顾着。
“是呀!公主这几天可乐和了,乐不思蜀呀!听说一张樱桃小口笑得快咧到耳朵后头,投其所好的百里大王为她盖了座金屋,她每天流连忘返的在金屋四周晃,这边摸摸,那边碰碰,还命人把一些她喜欢的金制品搬进去……”
白文昭话还没说完,三寸厚的双喜红木鞘翅八宝盒传来极大的声响,他随意一扫,大惊,原木八面竟出现龟裂。
“她真的过得那么好?”她不是还在气恼他为了复仇而不顾她的感受吗?为何才短短几日便能收放自如地将他抛在脑后。
一股涩疼涌上胸口,葛瞻的手握成拳。
“你知道她这人没什么偏好,就喜欢金子、银子,百里大王真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地捧到她面前讨她欢心,她一看到闪闪发白的黄白俗物,柔得媚人的水盈大眼更亮了。”他尽量夸大其实的形容。
“她……没说什么?”葛瞻觉得喉头很紧,锁住了他低哑嗓音,他每说一句话都疼痛万分。
白文昭故作无知的眨了眨眼,“要说什么?我们的人送她到了水月族便回来,留下的几人也仅能隐身在暗处保护,三公主要向谁说,说给谁听,而且也要看那人听不听。”
当日赌了气的陶于薇不让臭驴脾气的葛瞻护送,坚持要分道扬镳,扬言我过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各行各道,以后也别往来了,她那人小气,爱记恨。
被“恨着”的葛瞻很无奈,加上不日内便能到水月族的势力范围内,安全上并无大碍,因此他决定先打道回府,等日后再好好地安抚、另派了人暗中护卫在一侧,以便随时掌握她的动向。
只是身边少了个人老在他耳边念——“用钱解决得了的全是小事,我有银子,买座城玩玩又何妨,本公主旁的本事都没有,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可是就是会赚钱,你以后缺银子别来跟我借,算你一个月三分利……”他忽觉意兴阑珊。
“她跟……百里穆然的感情好不好。”他是想听好还是不好呢?其实他心里也很挣扎。
“好得很呢,据说百里大王天一亮就去陪她了,两人在草原上骑马,笑看日头升起,一起在山谷摘花,编花环,累了就躺在花丛里吃花饼,喝花茶,下午跟着牧民去赶羊,把小羊们吓得咩咩叫,又并肩看夕阳西下——”
“够了,不用再说了。”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的葛瞻大声一喝,颈边青筋一上一下的跳动。
“真的不用说了?我这边有一堆他俩平常相处的简报,看着也无妨,看到公主能顺心愉快的在水月族生活,咱们也为她高兴不是吗?”怕火升得不够旺的白文昭拚命加油添柴。
“你没别的事好做吗?尽琢磨在这些小事上。”他给的差事太轻松了,这家伙才会像只虫子到处钻动。
白文昭很无辜的耸肩。“还不是为了城主你和长公主的婚事,我三番两次来请示,你都以‘不急’打发我,这‘不急’要拖到什么时候,好歹给我个准信,旭川国那边已派礼官来询问婚期,他们好做送嫁的准备。”
“不急。”想到日后的妻子不是心中的那个人,葛瞻怎么也提不起劲,心里烦得什么事也做不了。
又是“不急”,没别的话好说吗?看来要下重药了。“说起婚事,倒有另一桩好事值得一提——
百里大王和三公主的喜酒城主你喝不喝?总是相识一场,好歹送份贺礼去贺贺……”
“他们要成亲了?!”葛瞻失态的大喊。
白文昭以“他们不早就是一对了,成不成亲也是名分已定的夫妻”的神情看他。“城主想送什么,属下去安排。”
“我想送……”他能送什么。
冷峻的面容上有着心被撕开的痛楚,一边是想爱不能爱的人,一边是踩着他脑袋上位的仇人,他的心被拉扯着,左右都是为难,他一个都不想丢下,却必须做一选择。
这一刻,他恨起弃他而去的商兰娣,他喜欢她,但感情却没有深到非她不可,可对妻子的信任反过来给了她刺伤他的利刃,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和葛鞅勾搭在一起,受其所惑而背叛他,让他心有不甘而执意报仇。
若是当初商兰娣并未出卖他,此时的她已是南越国皇后,而非压在一人之下的皇贵妃,不知她是否曾后悔过。
“城主,有些事是不等人的,当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后,那个原本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却成了别人的,你的欢喜要与谁分享?”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有些事是不等人、有些事是不等人、有些事……想到看见金银就发亮的芙蓉娇颜,葛瞻的胸口彷佛有万马提蹄,鼻孔喷气地欲破胸而出——若是薇儿成了别人的新娘子,那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重生?!
蓦地,云开见日出,彷佛一道刺目的白光打在眼睫上,葛瞻忽然觉得眼前清亮无比,一片平坦,他看得见自己前方的路,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能不能报仇不打紧,少了心爱的姑娘,他一辈子也不会快活。
“文昭。”
白文昭笑呵呵的走近。“城主。”
“你爱过人吗?”原来深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除了她,什么都不重要。
“不甚明了。”有过女人,但爱?还真没试过。
“好,我带你去了解了解,有个人可以让你倾注一生去爱恋,这人间倒没有白来一遭。”他醒悟得不晚。
“城主的意思……”他暗暗高兴,但面上不显。
“若是顺利的话,带个城主夫人回城。”希望薇儿别太为难他,他犯了一个大错,就是放开她。
白文昭假装惊讶的睁大眼,脸上却笑得宛若春花开。“好,我们去抢,让城主抱得美人归!”
第10章(1)
“抢婚?!”
帐外几十匹高头大马排成一横,马儿黑亮的毛发在太阳底下特别光灿闪亮,恍若黑色的宝石,帐内身子斜倚在侍女身上的陶于薇没什么想法,她轻托香腮,微闭着眼打盹。
帐内的人不出声,帐外的男人亦一动也不动地站得挺直,双方进行着无声的对峙,没有人主动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不耐久站的马儿开始躁动的低嘶,前足一曲,后脚扬沙,前后地踢足,似是渴得受不了。
草原民族天性善良纯朴,对牲口十分爱护,对马的喜爱更是,看到马儿在日头下晒又满身大汗,纷纷心生不忍的拿出自家的草料和水来喂马,一人、两人……的聚拢。
后来人越聚越多,几乎王帐附近几个帐篷的人都来了,起先他们只敢交头接耳的小声交谈,指指点点地谈论面色冷得骇人的男子,离得远远,不敢靠得太近,唯恐他有攻击性。
但是看他像颗石头一样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大胆的人就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声音大了些。
其他人见状也跟上去,你一言、我一句地围在王帐前头,大大方方地开起玩笑,热情乐天的民族性展露无遗。
不知是谁说着说着有点无聊,便从随身携带的小袋取出一块肉干往嘴里塞,嚼得有滋有味,让人看得口水直流,回头搬了几块石板来,再把养了几日的野獐子宰了。
下头架柴,上面是獐子腿,有人拿了盐巴和孜然、茴香等香料来加味,架在火上烤的獐子腿往下滴油,那焦香焦香的味道一扩散,所有人都围过来了,口水直淌。
于是大家有样学样地从暂时搭建的家里拿出食物来分享,最后干脆把石板撤了架起篝火,大伙儿一起在篝边烤肉,有人唱起歌来,有人弹起五弦琴,围着熊熊篝火绕圈。
当百里穆然在外忙了一天,巡视完族人近日来的情况,一回来,看到的便是载歌载舞的欢乐气氛,火上烤着半只羊,地上一堆砸碎的酒坛子,还有醉醺醺、发着酒疯的男人,看得他差点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