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近一点,几个男人合抱的瓮里,有几株盛开的牡丹莲,叶子绿油油的,花朵比纪已凉的脸还要大。
斜顶的两楼小洋房,寂静无声。
一个星期中,总有那么一天,夏颉会从市区回来看看独居的母亲,陪她吃顿饭、看看电视、聊聊天,尽量让她开心。
纪已凉没料到,房子里住着的也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栗子色的头发中分成很多小股绾在脑后,蓬蓬的,以一把淡紫爱丽丝花簪固定,那修长的颈子、柔和的五官,一点点岁月的痕迹在眼角,却完全无损她的风华。
纪已凉看得大眼眨也不眨。
原来,夏颉的容貌,有一大半遗传自妈妈。
“哪来这么漂亮的孩子?快点过来我看看!”
看见缩在夏颉背后的纪已凉探出一个绵羊头来,绵羊头下面的小脸有双看起来就很聪明的大眼,因儿子回来正露出笑脸的妇人不禁出声。
夏颉把她推出来,双手搁在她的细肩上。“叫人啊。”
“……妈妈。”这是夏颉的妈妈吧?被蛊惑了的她连叫错了称呼都没发现。
不过站在她身边的夏颉可没错过,他呛了下,一时间,心里闪过很错综复杂的情绪。
美丽妇人噗哧的笑了出来,拉过纪已凉的手放在手心,真是软呼呼的小手,小脸也是,她又捏又摸,吃够了嫩豆腐,才声音柔软轻缓的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我叫纪已凉,纪律的纪,天色已凉的后面两个字,我妈妈都叫我小凉。”
近近的看,夏母发现这孩子的皮肤更加白皙,唇红齿白,她没看过哪家的孩子像这样又白又嫩的,真是可爱得太犯规了。
“小凉啊,好名字。”她转向儿子,有点兴师问罪。“你去哪里偷来的小人?为什么我以前都没见过?”
“我的朋友你都嫌吵,我哪敢带来见你。这小鬼只是暂时住在我那里,还有,最重要的,你儿子没有诱拐儿童的癖好,好不好?”
一向嗜静的母亲就连邻居都少有往来,附近邻家也不是没有和纪已凉同年纪的孩子,她更是多看一眼都不会,和他事业往来的人,他要是没有提及,她也不感兴趣,这次把纪已凉带回来,看起来是蒙对了。
夏母看他一眼,全副精神又回到纪已凉身上。
“这孩子真讨人喜欢,你爸妈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去把你讨过来陪我这老人家?”
这女孩让人没办法设防,到底夏颉哪来这样一个可人儿的?
“阿姨不老,我刚刚还以为阿姨是从图画里面走出来的仙女咧。”纪已凉眨眨眼,翘起嘴角,天真的嗔道。
方才进门,屋里是黑的,窗帘遮得严密,夏颉的妈妈就独自坐在黑暗里,纤细又瘦弱的身躯带着憔悴和一种寂寥的苍白。
她看了很不忍,想到自己的妈妈,靠近后又发现夏母脾气温和,一点也不难相处。
能让这么寂寞的夏母看起来开心一点点,就算一下下也好,她不介意卖萌。
“好甜的小嘴,不像某个人……”夏母意有所指。
至于被唾弃的那个人,只觉得很冤。
媒人抛过墙也没这么势利啊,妈……
一老一少相见欢,根本是一见钟情,夏母拉着纪已凉的小手一直没放,纪已凉干脆把小身板蹭到她身上,逗得夏母笑出了鱼尾纹。
这是夏颉头一次回家被冷落,但他被冷落的很高兴。
夏颉没有见自己的母亲这样笑过,他一直知道母亲是孤寂的。
他不在的日子,她会捏陶,会种花,但是更多的时候,她总是一脸神往的望着窗外无垠的天空。
他知道她在思念那个人。
那个人,他所谓的父亲。
一种朦胧无法言语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说不清自己对那个人是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和母亲住在这间屋里。
屋是父亲买的,生活费是父亲给的,他和母亲的生活一直不虞匮乏。
但是精神上,那个父亲不许他们母子越雷池一步,这一步是“夏立杰的家庭”,那个有着他正妻和儿女的家庭。
父亲不曾主动来见母亲,也不曾主动表示要见他这个儿子,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透过律师而来。
他没有办法去问母亲,为什么要爱上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守着一份没有希望的感情?不能问、不敢问,一问,母亲就会泪流成河。
十岁那年,那个他必须称作父亲的人想到他了,一通电话,他被带到了那个不曾踏足的家里,经过几番测试,说要把他培植成左臂右膀,他没有选择的离开,母亲失去了生活重心,是的,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母亲活着的生活重心。
他曾经问过母亲,只要她不愿意,他可以不要回那个人的身边,他也不屑继承对方的任何事业。
母亲却摇摇头,露出一种他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哀伤笑容,要他好好在另外那个家庭待下去,好好学习,然后发挥自己的才能。
那些模糊到他已经记不起来的学习过程,那些加班加班再加班,一天只有几个小时睡眠挣扎往上爬的过程,母与子,只能在同一座城市的星空下遥遥相望的无奈,刻镂成今日的他。
这些年,他美其名是连锁百货购物中心的总裁了,也试着很努力抽空回来看她,可是,他心里知道,这些远远不够。
他永远没有办法代替那个人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第6章(1)
夏颉拿起挂在门边把手的围裙。“我去煮饭。”
“阿颉的菜煮得很好吃喔。”当妈的不吝啬推销自己儿子的好手艺。
“尤其是咖哩。”纪已凉道。
“这我好像没吃过……你是说他下厨弄饭菜给你吃?”
“嗯啊,我前几天生病,胃口不好,夏颉……哥哥为了哄我吃饭,特别弄的啦。”叫哥哥,好别扭。
“想不到我们家夏颉会讨女孩子欢心了呢?我以为他只肯为我这老太婆下厨,没有一个女孩能打动他的心,不过你怎么病了?难怪小脸蛋看起来还有点没元气呢。”微微的惊讶在夏母脸上闪过,儿子居然转性了,是因为她手里握着、怀里抱着的这女孩子吗?
“才不是,他一直唠叨我很难养、龟毛又机车,每次我不吃药就威胁要把我扔回街上去,您看他有多坏。”她靠近了夏母一点,软馥的身躯不停的磨来蹭去。
夏母笑弯了腰,“唠叨啰唆,你这样说会让夏母以为你说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我们家阿颉。”
自己的儿子怎么会不清楚他是什么个性,小时候的他开朗快乐,眼睛里经常藏着无数星星对她笑,却因为一直躲在悲伤里的她,乐观热情的他逐渐也变成了冷冰冰的成人,就算她后来发现了,他却已经回不去了。
纪已凉吐吐舌头,“阿姨,我建议我们两个联手把他压倒,把他剥开看看他是不是外星人来蒙混成您的儿子,好不好?”
夏母怔了下,低落的情绪一下不见了。“哇,阿颉,你看看这个孩子说的是什么?怎么会那么可爱?”
“要我说,她是孙猴子翻天,妈,你这是助纣为虐。”夏颉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兼磨刀霍霍的声响。
“他在吃醋欸。”夏母伸手捋捋纪已凉耳边滑落的散发。“这孩子比较有人味。”
夏颉在厨房里听见,只能无言望着八分满冰箱。
这房子里很久没有那么多声音了,原来只要多了一个人,好像整个房子都活了起来。
也不对,多出来的那个人还必须是那个小可爱才有办法……
他一心好几用的搬弄食材,也把母亲吃剩的菜一起拿出来。
“夏颉夏颉,今天吃咖哩好吗?”纪已凉掀开拼布帘子,很干脆的走进来。
“我正在看冰箱里有没有材料。”
她跑到冰箱前,钻过他胳臂,审视冰箱里的东西。
冰箱的灯光笼罩着两个人,夏颉一只手握着门把,眼睛看着的却是纪已凉的颈子和优美的轮廓,眼里有种莫名的东西在闪动。
夏母跟着进来,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景象。
“冰箱好凉快。”纪已凉毫无所觉的说。
“你别来乱。”
“哪有,我是来帮忙的,分点事情给我做啦。”她弯下腰,想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东西。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冰箱这么冷,你不知道自己的感冒才好一点吗?回去要是又发烧了,换我剥你的皮!”他很干脆的把挡住他视线的障碍物拎开,不理在那里跳脚的她。
“夏颉夏颉……”
过了半晌,他从冰箱拿了一瓶橙汁,塞进她手中。
“退冰十分钟以后才可以喝。”
夏母看着流理台上的咖哩材料,没想到自家个性冷淡的儿子,竟会这么听一个孩子的话,还会拿饮料哄女孩子。
好吧,虽然这女孩跟她认知的那种女孩年龄上有段差距,但,儿子肯带回来,还对人家这么体贴,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