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生命的热情与渴求,全给了艺术,而她,是他生平初次对艺术以外,出自内心深处所渴望的人。
“放开——”挣扎未果,她的唇瓣倏然被覆面而来的俊脸覆住。
世界静默了五秒钟,只剩下她的心跳与喘息声,在耳畔鼓噪着。
发僵的小手匆忙推开那副滚烫的胸膛,她踉跄后退了数步,双手撑住身后的工作台。
那是她的初吻……
“温亚瀚,你别太过分!”她随手抓起工作台上的杂物,胡乱朝他掷去。温亚瀚身躯一偏,俐落闪过,不羁的俊颜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弧。
“杜静雪,你听好了,我喜欢你,我要你当我的女朋友。”
“那你也听好了,我喜欢的人是温曜宇,不是你!”
语毕,她咬紧下唇,水光流溢的乌眸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夺门奔离。
她逃得太急,错过了温亚瀚笑容底下的沉痛。
她一从眼前消失,温亚瀚回到座值上,抓起雕刻刀,狠狠往木材上一插。
“小雪,为什么你喜欢的人不能是我?”
第9章(1)
纷乱的记忆碎满一地,随后又自动拼凑串起,逐渐还原曾经遗失的过去。左额上的疤,是一个封印,亦是一个烙印。
它封印了她与温曜宇有过的甜蜜,也烙印下她与温亚瀚苦涩且痛苦的回忆。她爱着温曜宇,温亚瀚却爱着她……一份爱情,成了三个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逃脱的痛。
紧闭的长睫轻轻颤动,杜静雪仿佛从一个久远的梦境中缓缓苏醒回神,映入眼阵的,是揪痛她每一根神经的俊颜。
温曜宇神情凝重,目光阴郁,一手轻抚她的额,一手紧攒住她发凉的纤手。眨去眼底朦胧的雾,她幽幽地打量四周,看见熟悉的马赛克拼贴墙面,漆成西班牙风格的橘红色天花板,进口自奥地利的骨董吊灯。
她认得这里。
这里是他在“月河”二楼的个人休息室。他们两人曾经在这里,有过许多旖旎缠绵的回忆。
他们在这里亲吻彼此,透过双手摸索彼此身上的每一寸线条,他们热情而疯狂地做爱,耽溺在彼此所给予的欢愉中,深深迷恋着对方的全部。
这里是他们贪欢的小天堂,每一景,每一物,每一角落,都充满着他们共有的甜蜜回忆。
“……小老板,你又要推开我了吗?还是又要装作不认识我?假装你是劈腿害我伤心的前男友?”她牵动嘴角,明明想笑,泪水却滚落眼眶,嘴里尝到了思念的咸味。
虽然不是全部,可她几乎已想起过去的总总。
她记起,她是如何主动追着她最爱的小老板,拚命制造机会让他看见她的存在,努力让他对她留下深刻印象。
也记起,他从生疏礼貌到温柔体贴,然后与她亲密缠绵,只为她一人展现的狂野霸道。
其实,他与亚瀚,两人看似截然迥异,两人却各自拥有对方的特性,只是隐藏在体内,没有显露出来。
她见过曜宇狂野不羁的一面,见过亚瀚温柔的一面,他们两人就像是彼此个性相反面的“倒影”。
亚瀚的死,击垮了曜宇,深浓的罪恶感唤醒他体内原有的另一面——狂野的,危险的,充满毁灭的,不受控制的。
渴望赎罪的念头,承担过重的精神压力,造就那一面衍变成另一个人格,他的潜意识让那个人格成为亚瀚。
绅士与狼,融合成一体,成了她画笔下的狼绅士。
“小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温曜宇抬起手指,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为什么会受伤?那场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她茫然地眨动长睫,脸上笼罩着困惑。
深邃的瞳眸紧缩,他脸色更添阴沉,嗓音粗哑地问:“我以为你已经记起所有事。”
“对,全部……除了那场意外。”她苦笑。
好片刻,温曜宇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那阴郁而沉痛的沙哑声嗓,才又缓缓在耳畔响起。
“亚瀚因为超速驾驶,擦撞护栏而翻车,当场死亡。这件事你还记得吗?”水眸一震,泪如泉涌,她怔怔地哽咽,胸口仿佛被人掘出一个深坑,空空洞洞的。
“我知道他死了……但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她哽着嗓音,一度不能呼吸。
长眸透着一片死寂,温曜宇哑着嗓音继续说道:“亚瀚很爱你,不能得到你相等的爱,他很痛苦。他是存心寻死的,才会故意在那个下坡路段超速。”
“然后,你的体内就多了另一个亚瀚。”鼻尖泛起更浓烈的酸涩,她哭得不能自已。
他认为是他害死了亚瀚!
“那不是你的错……不是!”她坐起身,小脸布满泪痕,哽咽得打起嗝来。
“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接近你,如果我没来‘月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温曜宇将她嵌抱入怀,听着她自责的低语,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亚瀚。小雪,亚瀚爱上你,不是你的错。如果我能控制自己的心别爱上你,也许,你终究会转而喜欢上亚瀚,那么这些悲剧就可以避免。”
他早该发觉亚瀚对她的感情,然而,当时的他,一颗心早已被她牵引,感情已经深植烙下。
亚瀚爱她,他亦然,他放不开手,无法将一脸渴望他疼爱的她推离身边,更无法割舍她,将她让给别人。
即便那人,是他最挚爱的弟弟。
爱情,应是甜美的,却没想到,他们的爱情,竟会使他们必须承担一辈子的杜静雪自他怀中抬起迷蒙的泪眼,心碎地问:“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想趁着我忘记那些过去时,跟我划清界线?想方设法将我送到日本,帮我安排新的人生,帮我实现所有梦想,默默在背后扮演长腿叔叔的角色,只因为你认为你不该爱上我,你后悔爱上我……”
泣不成声。
她哭倒在他怀里,细瘦的藕臂紧紧勾住他的后颈,怎么也不愿放开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双臂一个收紧,将怀里娇软的身子锁得更牢,恨不能就这么抱着她,直到永远。
沙哑的低醇嗓音苦涩地响起:“关于那场意外,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埋首在他颈窝内的泪人儿,迷惑地摇动螓首。
沉痛的眸光落在她额上那道疤,他抬起长指,无比轻柔地抚摸着。
“是我伤了你。”温曜宇低语,面上是掩不住的自厌与恼恨。
杜静雪怔然,脑中的纷乱霎时蒸发,被一片茫然填满,模糊的泪眼倒映出他阴沉而痛苦的神情。
“你见过我体内的那一个‘亚瀚’,应该知道他有多危险。那时,我无法接受亚瀚的死,我多么想替代他死去,可我不能,自责与罪恶感让我体内的‘亚瀚’疯狂,他开始把一切过错归咎于你。”
那个长久以来困住她的恶梦!
不,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回忆。只是太痛苦、太折磨,被封锁住了,却又化成恶梦,夜夜侵袭。
“我看过许多精神科与心理治疗师,他们都无法帮助我恢复正常,现在的我,不再是完整的我,有一部分的我,是为了‘亚瀚’而活。”
没人比他更了解亚瀚,他可以想像,当时亚瀚坐在车上,心情有多么悲愤。
亚瀚的性情狂烈,他优秀过人,在艺术的领域中,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他从未经历过求而不得的挫折,心高气傲的他,更无法忍受自己深深爱上的女人,却不爱他的事实。
于是他选择毁了自己。
然而,亚瀚毁去的不只是自己,也毁了他。
“小雪,我砸破了你的头,我差一点就想连你一起毁了……你想,我还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吗?”
看着那双死灰一般黯淡的眸,爬满沉郁的俊脸,她伸出双手捧住他削瘦的颊,将额心偎贴着他的。
“我不在乎……小老板,我不在乎。就算你差点杀死我,我也不在乎,因为那是我亏欠亚瀚的,你只是代替亚瀚向我索讨,我本来就该偿还的亏欠。”
“小雪……”一声声沙哑的低唤,震动了紧抽的胸膛,扯痛了心扉。他如何能不爱她?
哪怕,罪恶感的伽锁困住他,对亚瀚的愧疚令他痛不欲生,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痛恨自己,为何不能放开她。
他还是爱她。深深地,无可自拔地,疯狂地……爱着她。
“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真相,你打算怎么做?”
隐身在城市角落的小咖啡厅里,美嘉垂着眼,表情颓然地怔坐在座位上。两天前,因为沈倩华的剌激,小雪想起了那些遗失的记忆,温曜宇已经无路可退,只能选择面对。
当年,温曜宇失去亚瀚,深受打击之下,精神状况出了问题,竟衍生出另一个酷似亚瀚的人格。
然而这个“亚瀚”,比起真正的亚瀚,性格更刚烈,更喜怒无常,全然无可捉摸,就连曾跟“他”接触的心理医生,都判定“他”极具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