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这些沧桑没在那双灿亮眼眸透出半点。“你看起来很不错。”
他并非阿谀,这些年来在朝堂上,甚至在台面下替皇上做了不少事,看过的人不少,多得是自怨自艾、刚愎自用、贪赃枉法、好逸恶劳、老蚕作茧之人,然而像她这样乐观、没有一丝埋怨的,他从没见过。
“老天爷很眷顾我的,虽然自小到大风雨不少,但娘说我有一种善良的奴性,刻苦耐劳、知足惜福,像她家乡的一种小虫子,名字可逗了,叫“打不死的小强”。”
他双眉拢紧,“天底下有这种怪名的虫子?”
她用力点点头,“我娘说有就一定有,她是奇女子,她走遍很多地方,看过听过很多奇闻怪事,在想食材点子上更是无人能敌……”说着说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话少,倒是我话说不停,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了,我自己一人时也会一直说呢。”
“我不介意。”
她其实也不介意,他长得很好看,跟这样的人说话很享受,尤其大多时候,他总是静静的听着,可是,她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呃,我这里还得要一会儿,公子先替我拉小敬去河边喝点水?”
他颔首,走到马儿身边,轻抚马鬃,拉着它到不远处的河畔,马儿低头喝水。
他静静的看着马儿,说来唐翎会照顾人,也很会照顾马,待它如家人,不忘带它吃草喝水,马儿身上若沾泥水,还会适时为它清洗擦拭。
这几天,可以的话两人一定找店家入住,她直言,“我娘说,对别人好,要对自己更好,懂得爱自己的人,才有能力爱别人。”
她是一个乐观爽朗的女子,直率好相处,与她对话中,更可以听出她对她娘相当崇拜,说她娘的豁达,她娘的见识多广,说有朝一日,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但他不认为她做得到,就她娘所设的慈幼庄园,人数就有四、五十人,要管理这么一大群人可非易事,唐翎年方十五,经历的事虽多,但就如她娘所说,有着善良的奴性,个性温和,脑袋却不够精明。
黑眸突然一眯,他看着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接着,两名男子下车,连袂往唐翎走去,就见她笑咪咪的跟他们交谈,接着—他俊脸一沉,立即牵着马儿走回去。
“公子回来了,呃,这两人路过这里要往京城去,闻香下车,想尝尝我的手艺,他们愿意付钱,但只是一些简单菜色,我就请他们一起吃了。”
虽然她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但对她的一视同仁,他莫名的就是不舒服!
两名年轻男子见他眉目俊俏,相貌出众,震慑于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还带着天生贵气,定非等闲人物,有意结交,遂拱手道:“在下云南盛、云南叶兄弟,闻香下车,希望不会太过打扰。”
“相逢即是有缘,说什么打扰,对了,我是唐翎,他是……”唐翎笑着要介绍公子,这才发现这几天,她呱啦呱啦的说了自己许多事,但某人却只是让她“公子”、“公子”的叫,压根也没介绍过自己!
“吃饭吧,我们还得赶路。”
韩元殊冷冷的说,毫不掩饰他对这凭空冒出来的两人不欢迎。
云氏兄弟尴尬无比,识相的说临时想到还有事,不好叨扰,就要上马车,没想到,唐翎很大方,拿了油纸包了不少菜给他们,让他们可以在车上吃。
唐翎笑咪咪的见马车离开后,一回头,竟见某人全身散发着慑人寒气,冷飕飕的看着她!
怎么了?她只是分食给别人而已,没有那么严重吧?“公子怎么了?”
她这一问,他突然笑了,但这抹带着邪气的笑容却莫名的让她胆战心惊。
“你可知我平常只有五分饱,不曾吃的尽兴,今日,你还外送?”
她一怔,怎么可能?她都只吃刚刚好,其余的全进了他一人的肚子。
等等,他是在向她控诉他一直没吃饱,这一次,她还分食给他人?
“可是我不知道你从没吃饱啊。”真是冤枉!
“你没问。”他答得直接。
这也是她的错?!这可不公平。“你没问我事情,我还不是跟你说了很多很多?还有,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你姓啥叫啥?”
“你也没问。”他还是答得简洁。
她瞪大了眼,这什么怪癖?别人没问,他就懒得说?“好,请问公子姓啥名啥?哪个地方的人?”
“韩元殊,京城人氏。”
他这么大方的报名字,是笃定她没听过他的名字,京城百姓大多只知道京城里有个“二爷”,是宣平侯的嫡二公子,更是皇上跟前的御前侍卫统领,且他这二爷很挑嘴,酷爱美食,年龄大约二十四,是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
就算跟着她到唐心楼学艺,也不会有人相信位高权重的二爷会跟着唐翎这样的一个小厨娘趴趴走,穿梭城镇,身边还无半个随从。
思绪间,他已经席地而坐,开始用膳,只是,唐翎着实包了不少好料给那云氏兄弟,他愈吃俊脸绷得愈紧,还不时以控诉的眼神瞪着也坐下来用餐的唐翎。
原本好好的一顿饭,就这么让人瞪着,再美味的食物吃了也会走味的。
唐翎大为光火的放下碗筷,“公—不对!韩元殊,你会不会太过分?这一路上,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现在还一直瞪我!”
本来嘛,就连他身上换洗衣物都是她找了一个小村落的人家凑合着买来的,因为这一路尚未进到热闹城镇,根本无商店可买。
韩元殊也放下碗筷,深邃黑眸定定的凝睇着她,她莫名的心跳紊乱,头皮发麻,然后,他冷峻开口,“不许再有下次。”
“什么?”
“不许再将你煮的东西分送他人。”
她难以置信的眨眨眼,这男人是不是太无赖了?!他哪有立场控诉?又怎么能霸道的要她不许再将饭菜分送出去?“原因呢?”
“我吃不饱。”
“是我的错?”她开始后悔救他了。
韩元殊也知道自己无理,但—他抿紧薄唇,“谁饿了脾气会好?”
她杏眼圆睁的反问,“你还有理由?”
“想想你娘。”他毫不客气的拿她娘来当盟友。
唐翎一愣,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他还真的说对了,娘只要饿了,就变得很难沟通,还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知道了,下回会确定你吃饱再送人。”
可怜的唐翎,注定要被拿着她娘当令箭的韩元殊给吃得死死了。
第2章(1)
刺眼的阳光照在唐翎的脸上,天亮了?!
她倏地弹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内衫,再看着屏风后方冷掉的洗澡水,她揉揉眼睛,这几日真的太累了,她怎么记不起自己有进到浴桶洗澡?
她下床梳洗,穿妥衣服后,正准备去替韩元殊备早膳,才发现桌上竟然有张纸条,她拿起一看,一字字念着,“这几天不必替我准备三餐,我会外出。”
叩叩叩—敲门声陡起,门随即拉开,站在门外的竟然是一袭翠绿衣裙的李凤芝。
“唐姑娘,你知道韩公子去哪儿吗?他不在房里。”她巧笑倩兮的问,身后的丫鬟手上还端着汤盅。
“他要出去几天。”她直觉的吸气闻香,那盅汤香气浓郁,好像是鸡汤。
李凤芝轻咬下唇,媚眼如丝的她仅仅淡扫娥眉,却仍美得令人惊艳,“好吧,”她转身就走,但停顿一步,又回头道:“唐姑娘与韩公子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这问题,好多人问过唐翎,尤其是那些作风大胆的莺莺燕燕,“我们是朋友。”
她勾起嘴角一笑,“明白了。”
唐翎看着她妖妖娆娆的转身走人,却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只是,俊美如神只的韩元殊就像一块上等肉品,这些美人都抢着吃,但好在,韩元殊一点也不想大享艳福,冷眼吓人……老实说,她很开心,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
不要想了,赶快学好十道菜,她才能回慈幼庄园,做菜给娘吃,还有,嘴刁的韩元殊一定也会想吃的……
想到他一口一口喂她吃面,她的心好像怦怦跳快了些,她连忙摇摇头,快步往厨房走去。
接下来几天,唐翎心无旁骛的不断练习,终于,揉擀的面皮过关、内馅的调味也不成问题,两天后,就正式制作。
把包好的饺子放进蒸笼蒸熟,片刻后,一笼一笼的摆放长桌,翡翠色、粉樱色、粉紫色、金黄色的饺子一颗颗的像珠宝般晶莹剔透,美得教人都舍不得入口。
傅老在众人频咽口水的注视下尝鲜,“皮薄弹牙、内馅鲜甜,小小年纪,本事真不小,你娘要我教你这娃儿十道菜,第一道老子就找最难的,还以为你得花个两、三个月才能学会,现下看来你大有可为,老子低估你了,哈哈哈……”
傅老脾气古怪,难得赞美人。
但此等赞美,也让一些同在习艺的厨子学徒眼红,傅老从不吝收徒,有钱的付学费跟食材费,没钱的,干活儿来抵,他教得大方从不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