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几点了,现在才回来。”做父亲的立刻沉下脸。男孩抿抿嘴,一言不发。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吗?这么晚才回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去?你知不知道过两天是什么日子?还在外头闲晃瞎混。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责任感和羞耻心?”
“你这么大声对孩子吼做什么。”杨太太立刻、心疼地埋怨丈夫。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说,非得这么吼不可。”
“是啊,爸。”坐在沙发上的杨耀也为男孩说话。“阿照年纪还小,你别太苛责他。”
“什么还小!都二十一岁了怎么还叫小?!你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在公司帮我的忙、成为我的左右手。他呢?就只会玩泥巴、在白布上涂抹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天到晚打混闲晃,也没见过他做什么正经事过,一点都不懂得见贤思齐,光只是游手好闲,丝毫不知长进。没出息!”
杨照更加抿紧了嘴,面无表情。杨太太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却又不得不同意丈夫说的话似,勉强护短转移话题说:
“你别老是拿阿耀和阿照比较,什么事都要照你的要求。看音阿耀,他什么都依你的要求,结果可好,你看他忙得跟什么似的,连回了家都不能好好休息。甚至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他也因为工作忙得没有时间好好准备。你看他再没几天就要结婚了,却还忙成这个样,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你这样欺负儿子有什么意思?”说到最后,心疼起这个优秀的儿子。
“你懂什么?!我把大半个公司交给他,他当然要更努力。你不懂就别胡说。”
“是啊,妈。你别担心!我会把一切处理得妥当的。”
“听到没有?!阿耀头脑就是这么清楚,所以我才放心把公司交给他,他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阿照……”杨道生说着沉下脸,转向杨照。“你要跟阿耀多多学习,向你哥哥看齐,听到没有?别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思长进。”
“爸,阿照有他自口己的想法,何必强迫他……”
“什么想法?!”杨道生粗鲁的打断杨耀的话,根本不容异己的意见。“像他那样光只会玩泥巴、乱抹乱画的能有什么出息?以前我任着地胡来,也就算了,谁知他不但不思长进,反而变本加厉。我们杨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差劲的人?!能力不足却还不晓得勤能补拙,加倍地努力,就只会鬼混,一点作为都没有。一个大男人,成天只会玩泥巴,成什么体统!”
“好了,你别再一直数落孩子的不是。阿照也是很努力……”
“他那哪叫作努力!他要是有阿耀的十分之一就好了。打小到大,他哪一件事尽心尽力过?哪一次不是半途而废!哼,没出息的东西!”
杨道生越说气越盛,口气越严厉,杨太太见情况不对,连忙又转开话题说:
“好了,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阿照,你快上楼去吧。你也是,阿耀,早点休息,别光只顾着工作。”跟着推了杨道生说:“道生,你也该休息了,明天一早还有工作。”
杨道生被软软推着,有气也不得好好发作,皱着眉粗声咕哝几句,交代杨耀说:“阿耀,‘大成’。那个案子你仔细看看,明天跟我报告。”
“是的,爸。”
杨道生不再多说,揪紧了眉头扫了杨照一眼,目光多有不耐,露出一种“朽木难雕”的表情,说是轻视也不为过,上驷对下驷的轻蔑,毫不留情地转身上楼。
杨照抿白了唇,握紧双手,强抑住,忍受着父亲的轻蔑与忽视。杨耀走过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
“早点睡吧,别把爸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明天一早,他气就会消了。”
“我无所谓。反正爸说的都是事实。”杨照抬起眼,直视着杨耀,目光那样的逼人,甚至还有一点尖锐。
“你要那么想也没关系。只是,别太苛责自己。爸只是求好、心切,别想太多。”
杨耀并未在意他那逼人的视线,对他安慰地笑一下,挈了挈手中的文件!身体一偏,朝楼上走去。
杨照站在原地不动,听着他的脚步声跶跶地响着!带着回音一步一步地敲落在他心坎上,突然惊爆地高声喊住他说:
“你真的决定要结婚吗?”
杨耀回过头来,闲适的态度仍然没变,不以为意地耸个肩,无可无不可的,有一点无所谓的说:“日期都已经定了,帖子也都发了,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为什么?”杨照猛然回身。有一点变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经过压缩,很压抑。像极力想质清什么,那样不平与不明白,又强迫忍住。
“什么为什么?你是指结婚的事……”
“你根本就不爱她,为什么要和她结婚?”杨照急躁地提高声调,打断杨耀的话。
杨耀又耸个肩,似乎不当是什么大问题。
“结婚这种事是很复杂的,因素很多,爱不爱并不是最重要的。反正我也差不多该成家了,爸妈也不反对,那就结婚,也没什么不好。”
“照你这么说,你根本不管跟谁结婚都可以,为什么要倩姊……”杨照胀红脸,猛瞪着杨耀。
杨耀不知是故意漠视,还是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对他过度的反应一笑实之。说:
“我说过了,结婚这种事是很复杂的—因素很多,要说也不清。不过,倩妮她并没有拒绝,算是根本的因素吧。”要结婚的人是他,没想到他这个弟弟倒比他自己还关、心他结婚的理由。
“而且,倩妮文静又贤淑,个性柔顺,没什么好挑剔的—是合适的对象。我想不出有比她更好的人选。我的决定不会错的,你不必担心。”
“我根本就不担心!我……我……我只是……”杨照闷吼着。他一点都不在乎杨耀结婚的理由是什么,他在乎的是那个对象。为什么会是她?!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这件婚事大家都赞成,爸妈也不反对,倩妮也很适合当我们家的媳妇,这样不就好了?你其实不必那么认真。有些事,是无法那么理想性。”杨耀漫不在意地再次拍拍他的肩膀。
结婚这种事其实就跟企业管理差不多!同样有很多进行的方式,经过评估、筛选后,选择一个风险最小、障碍最小、最符合经济效益的方式。而往往,最理想的不一定是最切实的。
“不,”杨照不肯接受这种结果。摇头说:“你跟倩姊一点都不适合……”
“我跟倩妮究竟适不适合,我自己很清楚。你不必再为我们的事担心。倒是你,你打算再继续这样下去多久?把时间和精神都投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虽然很好,也比较逍遥自在,不过,偶尔也听听爸爸的话,这样,对你也有好处。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是,阿照,人是无法完全只照自己的理想过活的,有时需要一点妥协。”
这种话出自凡事优秀的杨耀口中,实在教人意外。杨照抬起头—看他一眼。但从杨耀那笃定由自信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他原就不是那种和挫败慨叹产生关联的人。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他笑一下,按了按他的肩膀,迳往楼上走去。
杨照跟着转身,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然后,他关掉灯,在黑暗中低下头,循着杨耀走过的地方,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来,在门外站了好一会,才伸手打开房门。迎面扑来一脸的暗。他也不去开灯,将背包随便一丢,整个人便扑倒在床上。
开灯做什么呢?这才是最适合他的暗度,无光又黯淡。他将脸埋入枕头,床头的电话蓦地响了。他侧着头,怔怔地看着电话响,迟迟地,才接起话筒。
对方没开口,他也没说话,耳朵间回荡着微细的、沙沙的声响—倒像风声。他应该知道的,电话那头是谁,但他还是没开口。
夜是这么的沉默。他不知自己能等待什么,正要挂断电话,对方似乎动了一下。
“阿照,是我。”
柔软、甜美又清润的嗓音,他一直那么熟悉的。
“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我?”明明是那么渴盼听到的、教他那么思慕的,杨照的态度偏生却那么冷淡。
话筒中倏地死寂下来。隔一会,才幽幽地传来那么一声喟叹,那么地无奈,又不得已,要教人不忍,不禁要心软。
仅就这声叹息,杨照心就软了。
“倩姊……”甚至声音都哑了。
“阿照,你不怪我吧?”那一声阿照叫得那么柔,柔得教人心折。
杨照咬白了唇,哑着嗓子说:“为什么?倩姊,你为什么选择了他?为什么?”
一声声的痛心和不明白,问得恁般苦涩,那样遍体鳞伤。
“阿照,别这样……”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请你告诉我,倩姊……”“阿照……”电话那端传来一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