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她随口嗨了一声,算是招呼。
江曼光愣一下,还没意会过来,女孩就走过去了。
“嘿,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一个男孩停在她面前,咧嘴对着她笑。她认出来是白天那个短腿的家伙。
前头有个人接了句活,一伙人都笑起来。说的是日语。
她听不懂是什么,但从笑声判断,约莫在取笑。果然,那男孩瞪起眼,嘴里咕味着,说了句很哲学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嘛,人生何处不相逢——”突地转向江曼光。笑嘻嘻地,“你说是不是?”
摵昧耍魈铮鹪俾蘖捺铝耍熳甙伞?后面的人弯起膝盖顶开他,将他往前推。
一行人蹬蹬上楼去,那个西田犹不死心地回头喊说。
撑颐蔷驮谒穆ィ队阌锌丈侠础0。粤耍医形魈锟√?
还真是热闹。江曼光木着脸望着他们这一群人。那个犹太房东把房间租给她之前,就先把话说在前头,要求她不能像四楼那个日本女孩一样,老是带一堆朋友回公寓,吵吵闹闹,扰人情静。但她看,情形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
她呼口气,摸摸肚子,肚子更饿了。脚步颠了一下,差点撞上走在最后的高个子男孩。她及时稳住,下意识和对方打个照面。那一张脸漫不在乎的,混杂着优雅和憎懒的味道,又带些颓废,有一股盅毒的魅力,神秘中带着绮艳。是先前那个把腿伸得老长碍路的男孩。
“很漂亮的头发。”他站低了一阶,侧身相对。他握住江曼光拂在他肩上的发丝,天女散花般将它散开。但他的态度却不是轻佻,他表现出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只不过是他这样以为便这样说出,那么简单而已,口气甚至平淡得没有存心。
“是吗?”江曼光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认真。她的头发其实并不那么乌亮,也不那么柔顺,相反的,有时会很毛燥,风吹乱七八糟如没梳洗的黏腻。她倒觉得,那个叫coco的女孩那头黑得发渍的流苏头才是真的漂亮。对方笑一下,笑容很浅,不对任何人。
“光——”已经走到四楼楼梯问的coco,不防身体趴越过栏杆扶手,探出半个身朝向楼下的男孩。
他抬起头,懒洋洋的。
不关她的事。江曼光径自往楼下走去,没一会儿就将这小插曲抛在脑后。空气有点冷,干干的。她快步走着。路上那些行人每个看起来也都行色匆匆的样子,一个一个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这个城市的故事和意外大多,夜归的人都对自己身后的动静很敏感,小心提防着意图不明的跟随的脚步。
她停在路旁,等着顺向的车子慢驶而过,匆匆穿过马路,闪进披萨店里。不到五分钟,她拎着披萨和饮料,匆匆走出披萨店,循着原路走回公寓。
今天暂且就将就些,明天她得好好了解这附近的地理位置和店铺分布情形。有时候,现实问题总教人不得不气短,人话着就是少不了这些吃吃喝喝。
走到了三楼,踩上最后一个阶梯,手上提的东西感觉有点重,她顿了一下,将东西换到另一手,没注意后头有人上来,手臂微幅一甩,擦到后面的人。
“嘿!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啊,没看到后面有人吗?敹苑搅⒖坦纸辛似鹄础?”
“对不起。”江曼光老实的道歉。运气很不好,什么人不好惹,竟然惹到那个难缠的黑妞西碧儿。
“很痛的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国家难道没教你们一些最基本的礼貌吗?”西碧儿喋喋不休,火气很盛,架势十足。
“我说了,对不起。”
西碧儿根本没在听她的话,越骂越起劲。
“你们东方人就是这样,自私又不守规矩,没有公德又不尊重别人,元视法纪且不守公共秩序,只会坐享其成不尽义务,简直差劲透了。”
“撑乙丫愕狼噶耍愕降谆瓜朐趺囱?”江曼光不耐烦她那种尖锐的频调,大声叫了出来。
空气立刻凝住,很戏剧性的。西碧儿睁着黑种族特有的明亮大眼,抿着厚翘的嘴唇,动也不动地望着她,通往四楼的楼梯上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是那个叫做“光一”的日本人。他坐在楼梯上,长腿伸得老长、嘴边叼着烟,尚未点燃,正以一种极惊异的表情看着江曼光,但没人注意他,即便知道他在那里,也不是在意的时候。
气氛就那样胶着着,静得让人连呼气都不敢大力的喘,好半天,西碧儿才动了一下,说:“不怎么样。有啤酒吗?”
江曼光愣一下,提提手上的袋子,说:“只有可乐。”
“也行。那是披萨吧?”西碧儿边问边靠近,不请自往,很自动地随江曼光进入她的房间。一进门,就上看下看,左瞧右瞧,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说:“挺不错的嘛!连床单都帮你换新的,还有电后可以用,史毕柏那个老犹太对你这个新房客还真大方。”
江曼光没搭腔,开了一罐可乐咕咯喝了儿口,又拿了一块披萨张口就咬。她没刻意把东西推到西碧儿面前,只是比个手势,要吃自己拿,西碧儿也顶不客气,可乐披萨一口配一口。
“谢了,我晚上正好还没吃,饿惨了。”她简直用吞的,一块吃完,厚着脸皮要求说:“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江曼光耸个肩,西碧儿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又拿了一块披萨。边吃边口齿不清他说:“你这个人实在有点不一样。”
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江曼光不表示什么。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淡淡地说:“你不是更不一样?”意有所指。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人会像她这样对陌生人这么主动?
西碧儿瞪大眼睛,嘿嘿笑两声,说:“你的幽默挺高级的嘛,讽刺人也很高明。”
她其实没那个意思,却又懒得解释。西碧儿看她默不作声,接着又说,“你跟我遇到的一些东方人不太一样——怎么说……你给我的感觉顺眼多了。”
“你讨厌东方人?”江曼光随口问一句,一边又咬了一大口披萨。
“也不是这么说,不过,多半没什么好感就是了。”西碧儿当着江曼光的面,毫不掩饰她的观感。“但也不是一概而论,还是有个别差异。像四楼那些日本人,我就觉得很对味,虽然没什么深交,谈谈聊聊总是觉得很惬意;可你对门那个女孩,我看了就讨厌,打扮得很端庄,老是一副害羞娇弱的模样,什么事都等着别人开口替她张罗,心里想的跟嘴巴说出来的都不一样。我劝你最好别理会,省得麻烦。”
许多人都说这是个讲求个人主义和自我价值观的城市,果然,光听西碧儿这一堆主观意识甚强的话,就差不多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你这样说不会大主观吗?你又真正了解那些人多少?”
江曼光自在地吃披萨,提出她的疑问。
西碧儿愣了几秒,然后哈哈笑起来。
撁淮怼U庵皇俏腋鋈说闹鞴垡饧秃枚瘢⒉皇钦胬恚闾退悖部梢圆惶?仰头灌了几口可乐,态度就像电影中惯见的恣意稍带跋扈的美国人一样,很以自己为荣,以自己存在的价值为做。“有时我会对一些遇到的东方人表示这些不满,他们听了很不高兴,脸色都变了,偏偏嘴巴却还啧啧说是,附和我的话。搞清楚,我那可是在挑他们的不是那!我不懂,既然他们心里不满,为什么不反驳我?所以我讨厌东方人,嘴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是不同的一套,尤其是你们这些自称是‘龙的传人’的家伙,最惹人讨厌。”
西碧儿说这些话的速度虽然不是很快,却几乎连在一起,甚至没有停顿,让人听得很吃力。江曼光却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自己先有些意外,忽然想起亚历山太。那当时,只要亚历山大心情不好,说话太冲时,她就装作听不懂英语,每每惹得他更是暴跳如雷。不知不觉,她对这个陌生的语言已经不再那么陌生。
“是吗?”她喝口可乐,表情并没什么不愉快。反问西碧儿说:“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在这个地球上,你又遇见过多少高尚的人种?”
西碧儿再度愣住,然后又哈哈大笑,没头没脑的说:“摵伲愕挠⒂锿Σ淮淼穆铮?”一副越看她越对眼的表情。“我叫西碧儿休斯顿,叫我西碧儿就可以。不过,你大概早知道了吧?”
江曼光没否认。“我是江曼光。”
“……曼……光?”难得的,西碧儿发音时舌头没有打结,但她还是皱眉说:“大麻烦了,我就叫你‘江’可以吗?”她发“江”的音,像英语的“约翰”,或者说根本就是以这个音鱼目混珠,倒也便利多了,不似那个比尔,浪漫地喊她“曼”,充满浓浓的异国风味情调。
江曼光耸个肩,无所谓。
“so,你为什么会来纽约?我看你不像本地人。”西碧儿问。
江曼光又耸个肩,没什么目的理由。
没得到回应,西碧儿也无所谓,又问:“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反正钱用完了就该走。”很无所谓的回答。
“这样啊……”西碧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也不知她是否真的了解什么。
电话蓦地嚣嚷起来,江曼光觉得奇怪,有些迟疑。
“亚历?”意外的,竟是亚历山大,看来是父亲通知了他。
撆笥崖穑悄懵陌桑蚁瘸鋈チ恕?西碧儿摆个手,无意再打扰,转身往门口走去。江曼光匆匆瞥她一眼。亚历山大在电话那头忽然说他要到纽约来,她一惊,语气变得不是那么平静,说:“不,亚历,你别来。”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我必须和你好好谈谈。”亚历山大坚持和她面对面。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过了。”
“我希望你能改变你的心意和决定。”
“亚历……”江曼光不自觉的叹口气。“何必呢?你还不明白吗?”
“我就是不明白,我想见你,维纳斯。”亚历山大的态度很坚持,坚持中有种微微的思念。
他不让江曼光有拒绝的余地,说完这些话便挂上电话。江曼光望着话筒愣愣地发着呆。片刻,忽然想西碧儿,连忙转头,西碧儿早已不在,桌上留了一只可乐罐的拉环。
披萨冷了,不再飘出诱人的香味,她捡起拉环,举高在灯下望,暗暗的,不透光。她往床上一躺,伸开双臂,什么也不想,在暖黄的灯光照射下,仿佛赤裸地暴露在底下,毫无遮掩。静谧的空气在流动,流水无声地,那么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