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上方的光忽然被什么挡住,有轻如羽毛般的碰触落在她眼上,而后眼前缓缓亮起来,她睁开眼,对上他微笑的眼。
“Merry Christmas。”他柔声道。
“Merry Christmas。”她努力笑着响应。
“好,看看这一份是什么。”他转身去拿下一份礼物,悄悄擦去眼角泪水。
她闭上眼,将眼底炙热的滚烫咽下,如果此刻有什么比她身体上的灼伤更痛的,是他的心。
他们就这样彼此默默吞掉眼泪,听着圣诞歌曲拆礼物,轻松说笑,但就像温暖的灯光映在病房玻璃上,却照不暖窗外漆黑寒冷的夜一般,假装若无其事的说笑并不代表真的没有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她来说每一秒都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知道很多人来看她,朗姿的同事,方俊同和他父母,劳伦斯,来点的大厨,甚至DLS只和她共事几天的那些人……
很多人来了又走,看着她说一些鼓励安慰的话,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乐观,努力让自己保持希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药可救。
因为他一刻不离的在身边守着她照顾她,任何细小的事情他都考虑到,比如每隔半个小时帮她测耳温,老妈有时忙到忘记,可他从来没忘记过,就算不得已去公司,时间到也打来电话提醒;医生说房间最好保持恒温,于是他在她床畔拉起布帘,阻隔进出门造成的微小空气流动;她需要二十四小时打点滴,有几次老妈睡着了造成血液逆流,于是改他晚上值班,她总是听到他起来又躺下,频率大概十几分钟一次。
医生鼓励她,“你要有信心,有这么好的老公还怕什么,相信有他在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护士羡慕她,“你真幸福,你老公对你真的很好,要加油。”
连老妈都说:“就冲着他对你这份心,你也要坚强,要好起来,别放弃。”
她不想辜负他,可是现实却远比想象中更残忍,让她体无完肤之后,连仅有的一丝希望也抓不住。
“沈先生,请你赶快来一趟。”
这天沈星河正在公司参加一个非他出席不可的会议,中途接到医院的电话连忙冲出公司,一路狂飙去医院,一进病房就看到医生和护士围着她。
听到开门声,夏宝娜涣散的目光蓦地聚焦,她回头看到他脸色苍白的走进来,突然颤抖着尖叫,“别进来,出去,求求你们让他出去!”
夏母哭着转身拦住他,“你先出去。”
“发生什么事?她怎么了?”
他被护士和夏母拦住推出门,夏母瘫软在一旁失声痛哭。
护士一脸伤感的看着他,“她并发急性肾功能衰竭无法排尿,需要插入尿管,可她不肯合作。”
沈星河呆呆听着,隔着病房门上的小小玻璃窗看着里面,病床上她背对他面朝窗户,唯一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窗外。
第9章(2)
傍晚,听医生说用了镇静剂让她睡熟了,他推开门走进病房,昏黄的灯光下她静静的呼吸,眼皮轻轻跳动。
他屏息坐在一旁看着她,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唇角带笑手脚利落的熨衣服,还有在星巴克门外,她一头漂亮的短发被阳光映成金色,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弯如月牙,想起她说“知道庄总怎么说我吗?她说我是宝,少了我可不行”,来点里她翘着脚吃牛排,凑近他时软绵绵的气息扰得他心跳加快,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她一脚踢飞小石子,说相信他……
而夏宝娜在睡梦中梦到烈火烤着她,到处都是熊熊大火,她喘不过气来,身上又热又痛,这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眼皮上,她睁开眼睛看到沈星河,漆黑夜色里他俯身微笑看着她道:“糟糕,下雨了。”
他拉着她跑下拱桥,大雨洒在她身上,好凉快好开心,她被他牵着跑,听着他爽朗的笑声,也不由咯咯笑出声来,“咳咳……咳咳……”
她被自己呛醒,睁开眼睛看到他发红的湿润眸子。
“作了什么梦?居然把自己笑到呛住。”他笑着哑声问她。
原来是梦。夏宝娜苦笑,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梦到下雨。”
“下雨?”
她闭闭眼点头,“有一滴雨落在我眼皮上。”
他失笑,伸手用指尖轻轻摩挲她发烫的眼皮,上边有他的眼泪。“这里?”
她眨眨眼。
他宠溺的看着她,“下雨了所以笑?”
她摇头:“我感觉回到了图卢兹。”
“图卢兹?”
“那时你正要亲吻我,雨点打在我眼皮上。”
“就像这样?”他俯身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她勾起唇角,无限伤感的看着他,“可醒来发现是个梦,不是雨,是你的眼泪。”
他怔怔看着她,微微扯动唇角。
“我们分手吧。”
“宝娜。”
她闭上眼睛,“听我说完。”
他沉默,“好,你说。”
许久,蓄够了足够的力量,她看着他道:“只有一个月而已,我们认识到现在只有一个月,或许你现在觉得不能抛下我,那只是因为我们正处于激情期。爱情也分时期,激情期、甜蜜期、平淡期。就算我活下来,我也没有信心和你站在一起,每个人说你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这么好的你却要和这样的我在一起,我好累,你的好让我好累,我每分每秒要找好多理由不让自己放弃,每笑一次都要用尽浑身力气,我真的好累,求求你,和我分手吧。”
他看着她痛苦的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溢出,他伸手颤巍巍接住,泪珠从他指尖滑落。
他闭上眼睛,许久缓缓睁开看着她道:“好,我同意。”
如果他的存在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他同意放手。
他轻轻抬起她裹着纱布的右手,看着她露在纱布外短短一小节指尖,他用指尖轻轻摩挲那短短一小节发黄的指尖道:“戒指摘下来了,我们分手了。”
她闭上眼睛浅笑,冰冷的眼泪自眼角滑落,变成滚烫的炽热。
他起身凑到她眼前,“明天开始你就看不到我,我们就不是情侣了,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微笑点头,“好。”
“都不问什么事就答应,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因为我是宝。”
他破涕为笑,看着她道:“答应我别放弃。”
泪水迷蒙了她的眼,她凝视着他无声微笑。
他伸手用棉花棒擦去她的眼泪,“你放弃了我,总不能连你自己也放弃,作为分手的条件,答应我别放弃,不然我会和你纠缠到底,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她失笑,咬咬牙点头,“好,我答应你。”她不放弃,到死也不放弃,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到不放弃也不行的地步了吧。
她的急性肾衰竭虽然经过治疗,但仍恶化成慢性肾衰竭,让她必须终生洗肾,也让她成了尿毒症患者。
他松了口气,“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俯身亲吻她的嘴唇,夏宝娜闭上眼睛,很久以来他总是小心翼翼碰触她的唇角,可这一次他却深深亲吻她的唇,好痛,她尝到血的滋味,却又极度甜蜜,她多希望在这一吻里一睡不醒……
“沈先生,你要考虑清楚,虽然说夏小姐能接受你的肾脏,但现在她身体极度虚弱,很难说是否承受得住手术,就算成功,如果术后出现排斥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并不是说接受肾脏移植就能救活她,如果到时候失败,你——”
“成功的几率有多少?”沈星河透过人脉,让医院同意为还未结婚的他们进行换肾手术。
医生沉重的说:“不到一半,还要看她自身的意志力。”
“足够了。”他拿起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请尽快安排手术,不要告诉她和她母亲,就说她们运气好刚好有器官捐赠。”
走出医生办公室,他打电话给艾伦。
“我要的东西做好了吗?”
“做好了,我刚拿到,要我送去医院吗?”
“不用,我自己去取。”
傍晚,病房门被推开,夏宝娜以为是母亲没有睁开眼睛,她今天说了太多话,像交代遗言,大家都叫她不要放弃,但她知道生命在流逝,就像插进她身体里的管子,是那样明显的存在着,能感受到的事物却越来越少。
有人轻手轻脚走动,搬动着什么,房间里的光暗下来,突然她感觉到眼前有光跳动,费力睁开眼睛,看到房顶上晃动的亮光顿时愣住。
“蜗牛慢吞吞,还记得吗?”沈星河凑在她耳边小声说。
她勾起唇角落下眼泪,“你怎么又来了?”
“我想起我还欠你一份圣诞礼物。”
他找人赶工将这本绘本制作成动画,配上音乐用投影机放给她看。
“新好男孩的‘How Did I Fall In Love With You’。”他俯身凑在她耳畔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