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远东的房间很大,有她的两倍半之多。别人的房间是拿来睡觉,但他的房间显然睡觉只是附带。除了一张大床在内墙靠墙的正中央及一个大衣间,他的房间有一墙满满的书柜,加上一个大书桌,另外电脑、传真、电话,一应俱全。看来他就是回家了,也是不睡觉在办公。
他先整理了一两份文件,才抬头说:
“你跟着老王在我们纪家很多年了,有些事我想不用说也应该明白。我就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他顿一下,口气好像在谈一桩合约一样。“我将来的对象——不只是我,远星也一样,一定要和我们纪家门当户对,个人条件也不太差。我对麻雀变凤凰那种故事不太有兴趣,也没耐心去找什么灰姑娘。这样,你懂了吧?”
王印加死瞪着纪远东,一股岩浆冲上她的脑门。纪远东冷静的口吻正经地说这些,明示兼暗示她不必有“非分之想”,她不配。
这些话本身杀伤力还不大,让她觉得屈辱的是,纪远东跟她说这些话,表示在他心里他是认定她有那种“非分之想”的,才挑明警告她。
就是这点让人觉得屈辱难堪。
如果说那是事实也就罢了,算她自己不争气。
可是,她什、么、时、候觊觎过他们纪家和他们两兄弟了?!
她张开嘴巴,嘴唇发抖,因辱成羞成怨,气得说不出话,只是怒视着纪远东,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了,你可以走了。”纪远东挥个手,就像平常他吩咐底下工作的人离开一样,跟着低头自顾忙他的事了。
他这个动作,完全是习惯性的,以上对下。真要说什么恶意也没有,只不过表示王印加在他心里印象份量就跟下人一样。
这原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反正那么多年都忍了。可是王印加有之前羞辱在先,一重加一重,气愤更甚,搅得更厉害,想也没想,冲到纪远东桌前,双手重重拍在他正在阅读的文件上,整个人逼过去,口不择言吼说:
“纪远东,你给我听好,管你纪家有钱没钱,全是屁!狗屎!别以为你们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每个女人都会自动往你们怀抱送!我爸在你们家工作,也是凭劳力赚活,没欠着你们什么,少摆一份主人的嘴脸!你放心,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打你们的主意!别人把你们当糖当宝,可是我最讨厌你们两兄弟!”
最后一句话绝对是肺腑之言。平常她想她老爸赚人家的钱,多少昨表示一点礼貌,心中的话想了也乖乖藏着。这时气昏了,不管后果一古脑儿都溜出口。
纪远东抬着头,眉毛挑了几次,像有些讶异。他的眉浓,直锐像剑,眼睛深沉而明;五官显得有棱有角,可以说他英俊,但不俊美。“俊美”是带个性的;但纪远东十分的男性,没有那种柔软的气宇。
说实在,他不像商人。从商的人,尤其是酒肉应酬文化盛行的东方生意人,多半脑满肠肥。但纪远东——纪远星也一样,精锐得倒像从事运动的人。或许因为他还算年轻、而且注重保养吧。天知道,再过几年也许什么都变样。
王印加这么冲,他还是一脸沉着,居然还点头,说:
“这样是最好了,彼此都没麻烦。”
王印加哼一声,一言不发掉头便走出去。
她原想狠狠甩上门,力道用得不对,作用力没加在适当的点上,白白使了劲,门却轻轻地合上。
这让她更生气。内心的气不得舒泄,非常的难过。
她只好猛吸一口气,再恨恨吐出来。
* * *
就有那么不巧,王印加才出来,纪远星正上楼,撞见她从纪远东的房间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纪远星毫不掩饰他的鄙夷。“远东有房间里头?”
他身上只穿一条短裤,肩上披着条毛巾,发尾还湿湿的,刚从泳池上来。那是让人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的景象。王印加完全没看在眼里。纪远星鄙夷的眼神让她觉得侮辱更甚。
她不愿回答,直直走过去。
“等等,”纪远星抓住她手臂。“我在问你话!”
王印加甩开他的手。她完全知道纪远星在想什么。他大概以为她跟那些无数的女人一样,跑到纪远东房里,自动投怀送抱,用身体诱惑他。
“随你怎么想好了。”她觉得不必也不愿跟纪远星这种人解释。
纪远星脸上的鄙夷更明显,冷淡的说:
“现在应该不是打扫的时候才对。二楼是远东和我在用,这时间你没事别在这里逗留。平时也最好别上来打扰我们,远东和我都很忙。”
王印加强忍着气,僵硬说:“听到了。还有什么吩咐?”
“你记得我的话就好。”纪远星姿态高高的。“对了,泳池的水脏了,记得去收拾收拾,找人来清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王印加现在已经把纪远星杀死一百次。
她静静看着他走远,眼神阴沉,表情也阴沉。
全世界她最讨厌纪家这两兄弟!可他们却自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美男子,每个女人一看见他们都会主动投怀送抱,打他们主意!
当然,王印加也知道那最主要的原因。因为他们有钱。
“王子”之所以成为王子、吸引人,并不是他本身,而是他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财富金钱。
所以,即使是一个七老八十,或者脑满肠肥、秃头大肚、油光满面的男人,只要有身份有钱,很容易就找得到一箩筐年轻漂亮的女人。
那么,年轻,而且长得好看的纪远东和纪远星兄弟,当然就不可一世了。
想越多,王印加觉得屈辱更多,又发抖起来。
可恶……她只想破口大骂。
事情如果跟她没关系,她还会这样好玩的跟邱怡颖或春美分析一番;但现在她被卷在这种比死还难堪的侮辱里,气得几乎哭出来。
她自认从来没有什么举动可以止纪远东他们误会的,可是,现在……可恶……凭什么……
别人被他们吸引,她就一定会爱上他们吗?
“狗屎!”
这一次,她真的骂出来,眼泪不争气的抖出来。
可恶!可恶!可恶!
她连连诅咒了三声,心头的乌气才总算平了一些。她真该去扎两个稻草人,然后狠狠朝两个人的心脏钉两根三寸长的大铁钉!
* * *
忙了一天,纪远东又倦又累。
说他是铁打的,其实不过分。但机器也是要休息的,不休息,再硬的合金照样五马分尸。
他停妥车,看看时间。
八点还有一个宴会。
参加各类酒会宴会慈善舞会是责任也是义务,而且是工作的一部分。上流社会有上流社会生活的模式,要他像那些下人一样别的事不好做,边看连续剧边喝酒嗑瓜子,干脆杀了他还比较慈悲吧。
他心里盘算着,上楼冲个澡,换好衣服,稍事休息一下,应该还来得及。
“远东少爷,”进了门,老许太太唤住他。“先生跟太太回来了,都在楼上。”
纪远东点头,表示知道。
他跟他父母并不疏远,每天在公司或在家其实都会见上几回。而且,就算再忙,也一定会说上几句话。
“啊,对了,”他作势往楼上,老许太太想起,赶紧又说:“马先生来了。”顿一下,还想说什么,似乎有顾忌,就没说了。
纪家时时会宴会邀客,来往的,就像王印加刻薄的,非富即贵,多半有些家底背景。马彦民是纪远东难得看得上眼、私人带回来的朋友,纪家当然也另眼相待。
纪远东又点个头。他想马彦民应该会在客厅,也没多问,没见到人,正觉得奇怪,想找老许太太问清楚,碰巧他父母从楼上下来。
“爸、妈。”纪远东上前。
“回来了。”纪远东父亲纪文浩身材适中,长得斯斯文文。
“远星呢?”纪太太问。
“他还没有回来吗?”纪远东反问。
纪太太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远星什么时候过去把事情处理清楚?”纪文浩问。
“下个周末。”
“那样是最好了。幸好他想通了。”纪太太说。纪远星决定取消订婚的事,他们当然都知道了,再赞成不过;对于他想辞去研究工作把重心移回来,当然也不反对。
纪太太又说:“远星能留在家是最好的了。等他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你看他想做什么,放一些给他,让他去负责。”
“我知道。”纪远东点头。
上回纪远星开口说要百货公司和量贩广场的经营权,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被厨师老王大声的叫嚷打断。远星若能分担一些他的忙和累,他可以轻松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对了,”纪文浩:“八点在‘伯爵’有个邀请会吧?准备好了没有?”
“时间还来得及,我正要准备。”
“那是你黄伯办的,别怠慢了。”“伯爵”是私人俱乐部,相对于文人艺术家的沙龙,是他们这种企业主聚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