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我——”她觉得歉然。是她自己情愿的,却又这般反悔退缩。
“没关系,你不必道歉。”声音夹带强抑住的喘息。“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他一直能感觉到她的不安,他想安抚她的不安,但她还是不能承受。
他轻轻拍拍她,体内那股冲动要强抑不住,勉强笑说:“我去冲个澡。”他必须冷却,让冷冰的水流将他淹没,冻结体内一切的骚动。
“徐楚!”徐爱潘却竟挽拉住他的手,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歉疚。
他站定,看着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吐叹口气:“你这样,我会无法再控制自己的!”
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想想,他何曾这样压抑虐待过自己?这一刻,奇怪他竟愿意委屈自己,为她委屈自己,慢慢再等候,等着再一次所有的爱欲情热再烧起。
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这一刻,他有点不明白自己。望着她那纤弱的身姿,他突有着一股强烈的渴盼,想和她长久保持这种相依的关系。
他想要她的安慰,需索她的温柔解语。
“你不必在意。我不希望你离开我,所以不希望你勉强自己。”他想和她共筑一种依存的关系。
天空沉默了。徐爱潘不语,默默放开他的手。这一刻,她不再心颤他目光的凝视。她最赤裸的原貌,她的心,原就存在这样的赤裸。
黑暗的房中,星空挂起了。再不久,天狼星将升起,升起一个传奇。那被遗忘了的亮度。
第九章
窗外的阳光亮得那么刺眼,徐爱潘丢下钥匙,拉上厚重的窗帘,扑在床上。刚合上眼,花佑芬便光着脚跑了过来。
“你昨晚一整晚上哪去了?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声音很严肃,还添凝重。
徐爱潘将脸埋在被单里,声音从棉被里传出来:“我很累,有事的话,晚点再说。”
“阿潘!”花佑芬硬将她摇起,抽开被单。“快起来!这件事很重要的!”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嘈嘈嚷嚷的。
徐爱潘被吵得不得安宁清静,只好坐起来,懒懒地靠着墙。
花佑芬一脸凝重,盯着她:“你昨晚都跟徐楚在一起?”
她微微一动,没有回答,神情仍然懒懒的。
“阿潘!”花佑芬换上一种忧心,表情更为严肃。“你跟那个徐楚究竟怎么了?该不会——”她停住,没把话说明白,心里却几乎肯定她的猜疑。换一种警告的口吻:“你要当心,徐楚不是什么好男人,他已经结婚了,他太太是一家外商公司的主管——”
“我知道。”徐爱潘闷闷地开口,看着地上。
“知道你还——”花佑芬气急败坏,不知该说她什么。这个呆瓜!“他不会给你任何承诺的,只会说一些花言巧语欺骗你,你千万别受他骗了——”
她的担心是真诚的。徐爱潘抬眼望她,微微扯动嘴角,隐约在笑。花佑芬光会叫她当心,她自己反而却一头往里栽。她忘了她自己跟林明涛的情债该怎么算。人都是这样,别人的事情看得特别清楚,换了自己,偏偏当局者迷,不改不悔。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不当一回事!”花佑芬见她居然在笑,咕哝一声。
“我有在听。”她屈起腿,抱住膝盖,语气一转:“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花佑芬,当初你是怎么爱上林明涛的?”
花佑芬愣一下,没防到她这个转折,幽幽怨她一眼,好一会才悠悠说:
“你知道的,他原是我的上司兼老板。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经常有所接触,相处的时间非常多,有时赶着出稿,一起加班,在公司待到深夜,是常有的事。慢慢的,他开始邀请我吃饭,对我吐露他的心事,我也不忍加以拒绝。没错,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但他和他太太的感情并不好,他从我这里寻求慰藉。一开始,我只是同情他、不忍心拒绝他,想给他温暖,给他安慰。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因为他需要我——”
“母性本能吗?”徐爱潘轻哼一声,不由得冷笑,毫不认同花佑芬的“慈悲”。
她不懂。女人都这样吗?以母性去爱慰一个男人,而不是因为爱的本身而去爱?总以为男人受伤害、软弱会像需要母亲一样需要她、离不开她?!
爱情不是应该有爱情自己独立的面貌与绝对的立场吗?因爱而爱,那才是情爱的本质不是吗?掺杂了同情或母性本能那算什么?还是爱吗?
她不认同花佑芬“母性式”的爱情,因为她没有那种“母性本能”。她以为爱就是爱,无法因为其它的因素折衷变通。就像她不养宠物,如果心不答应不爱,都是枉然。因为唯有爱一个人,才有温暖、慰藉、不忍;而不是因为不忍、同情而去爱一个人。
但多半的女人,却都把爱情的秩序颠倒。
“你别这么不以为然。”花佑芬流出一些属于女人的无奈。“你尽管觉得我笨,但一碰上这种事,每个女人其实都一样。你不也一样?”
这声反诘着实令徐爱潘沉默。是啊!比起花佑芬,她又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形式不同,那骨子里的本质哪里差异了?!
花佑芬深吸口气,轻轻吐出,把她的疑问到底问清楚。“阿潘,你跟徐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别骗我,昨天晚上我看得很清楚。”
既然都清楚了,还要问?徐爱潘心底闪过一丝苦笑,呆看着地上,沉默了半晌,才抬头木然说道:“他要我当他的情妇。”
“是吗?”花佑芬“哦”一声,心里的隐约终于证实,反倒平常。“你真的打算跟着他?”
“大概吧。”徐爱潘吐气,吐个不确定的回答。
“你爱他吗?”
爱?这疑问突然地教她愕愣。她倾倾头,像在思索。昨晚那肌肤相触的温热感仍残留在她身上,她仿佛仍可以感觉到那颤栗的酥麻;她的身上还布满着他抚爱过的痕迹,他的吻、他的亲密——
“也许吧。”她叹口气。
“那你真的决定——”花佑芬摇摇头,有一种不解。“那你对潘亚瑟呢?怎么算?你跟徐楚——唉!我不懂!既然如此,既然你要委屈自己,为什么不跟着潘亚瑟?你不是喜欢他吗??”
徐爱潘木然洁净的脸庞微微一动,低声说:“光只是喜欢,也许是不够的。徐楚他……对我很好。他宠爱我,呵护我,而我并不排斥这种感觉。我想,我也许是爱他的。”她的身体不会说谎。她让他那样侵蚀她,体内深处的细胞核该有对等的情分存在。
“而且,他跟我在一起时,都是全心的对待——”
女人都喜欢男人专注的对待吧?那让她觉得,他只有她,只爱她,他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你不后悔?”花佑芬还要问。
“你可曾后悔?”徐爱潘反问。
花佑芬叹口气,不说话了。
情妇的爱情,只在当下这一刻。如果后悔,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 * *
黄澄澄的细碎沙粒,被末日追赶般争先恐后地滴漏到透明的底盘;漏空了,颠倒个方向,黄澄的沙粒又以同样争先恐后的方式滴漏重来。一整晚,就那样坐在客厅中把玩着手中的沙漏,什么事也不做,徐楚只是等待。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墙上的时钟指针指身了东方,他仍然维持先前的姿势,望着手中潺潺滴漏的流沙,如在冥想。
“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章容容柔白的手,由他身后搂住他脖子,很亲爱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仍然把玩着沙漏,没有回房的意思。
“睡不着吗?我陪你。”
章容容从酒柜一瓶白兰地,走到他身旁,为他和自己各倒一小杯酒。
酒汁清澈透明,似那金黄明净的商场。徐楚一饮而尽,皱皱眉。怎么这酒液酸甜苦涩,像那爱情酿的酒?
“容容……”他手执着酒杯,目光停在那透明、晶灿的琉璃杯身,浮雕出徐爱潘那帧明净的容颜。“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我是说,如果我爱上了别的女人——”
“谁?”章容容表情一震,一反往常那般的从容。
“你别紧张,我只是说‘如果’。”徐楚放下酒杯,视线跟着移落,掩饰什么似的。
章容容埋头倒了一大杯酒,喝了一大口,吞得太急,给呛住。她咳嗽几声,轻轻抹干嘴角的残汁。
“‘如果’是吗……你爱上了别的女人,不再爱我了?!”
“你会怎么样?”徐楚接口,小心地试探,有些期待。“你愿意和我离婚吗?”
“离婚?”章容容扬起脸,错愣住。明丽的脸孔慢慢变得怨懑,语气冷飕,夹着威胁:“如果你爱上了别的女人,要跟我离婚,离开我,我就去死。”
“容容!”徐楚骇一跳,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他在外头逢场作戏,从来没想当真,即使有着女人,也跟感情没有交涉,更不曾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却没想到他太太那么冷静、姿态高高在上的女人,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