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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属于风的女子,天生具有流浪的灵魂。

  卡门萧是属于风的女子,这个属性根植在她的命运里,从她呱呱坠地那刻起就开始,成了她的灵魂的刻记。她是堕落和象征,被驱逐离伊甸园的妖精,张着艳紫,黑的羽翼,成为风的吉普赛,命带着流浪的基因。

  “卡门,你真是要离开这里吗?你走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太阳高高升起,金色的光斜斜地照进蠢动的巷子里,参差的影子,挡住了位在最里头一幢破旧的矮屋;长年泡在暗坑中,门窗和墙壁上,四处是斑剥脱落的痕迹。

  脸庞被泪水糊得一块块脏褐的乡下女孩,站在矮屋里唯一的家具硬木床旁,隔着床,极是依依不舍地望着垂头收拾衣物的卡门萧卡门萧抬起头,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困顿或无奈,倒显得有几丝冷淡与无动于衷。

  “没办法啊,小惠。”她垂头继续收拾衣物。“阿婆死了,我什么都没有,又没有钱,那个死鱼眼不肯再把这破房子给我住,我不能不走。”

  东迁西移、流浪奔波的日子她早过惯了。她本来就没有家,从小就习惯拎着一只包袱跟着阿婆东西南北的流浪,从这里搬到那里;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偶尔实在运气不济的时候,睡在桥墩直,或者在地下道打地铺、餐风露宿什么的,都不算是什么不平常的事。

  对于她来说,生活就是一连串的浪荡,与风为伴。“卡门”这个名字,代表了流浪的吉普赛的味道,昭彰在她血液里窜流的那生受诅咒而不定的基因。

  从她被驱逐离伊甸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成了随落的妖精,成为风的吉普赛;带着流浪的灵魂,交替在现实与感情的世界中流浪。

  “那你可以住在我家,这样你就不用离开这里了。”小惠眼中露出一丝希望,擦了擦眼泪,快声说:“你等等!我去跟我爸妈说去——”

  “别傻了,小惠。”卡门萧叫住她:“你养父母当我是个灾难,不时骂我是个扫把星,怎么可能收留我?再说,你在那个家的地位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根本就是打小被他们抱来当佣人的。人微言轻,他们根本不会理你的请求。”

  卡门萧句句透澈现实的冷漠,不显得任何一丝同情或唏嘘——同情她自己或小惠的不幸与遭遇。

  她一向不跟现实挑战,省着力气为跟前的生活打算。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未来”、“明天”、“希望”这些字眼;她是没有梦想的,因为那跟“明天”和“未来”一样不切实际,而且虚无渺茫。

  从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她就是这样了。

  阿婆姓萧,丢下她不要母亲也姓萧。但人家喊她的“卡门萧”,却不是因为她母姓的“萧”,而是她那不详是谁、黑白黄棕混血,且带有吉普赛血统的国际浪儿的异族父亲,洋姓谐音如“萧”的“萧”。

  这个名字,就此如同她血统的标记,以验证她命运的“不幸”与“属性”,造成她冷然心与洞悉现实的性情,和着一身飘忽的身姿。

  她的皮肤比一般人白,鼻梁比一般人高,轮廊比一般人深,眼瞳也比一般人清湛,并且透着几些海洋的蓝;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她和一般人的不一样。

  但她和“卡门”歌剧里的“卡门”是不一样的。卡门歌剧里的“卡门”,任性、奔放而野荡,是火是红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但她不是。她是蓝色的卡门,是冰冷是燃烧的灰烬;她是风的卡门,天生具有流浪的灵魂。

  美丽热情大胆妖娆的“卡门”,如火焰般的炙红。而“卡门萧”却红到生艳,艳极生冷,散发出无邪的气质与沧桑的气质,艳丽而不带风霜。很难在同一张脸上,看到这两种极端悖离的表情,但卡门萧却同时有着这样的神情。

  她是没有年龄的。是少女、是女人,也是艳妇;既热情又冷淡,同时显得疏离又大方。她狂野不受拘束,如风一样的抓不住;潜情里又渴望摆脱流浪的羽翼,抖落飘忽的身姿。

  她更不是纯粹的“好女孩”,既洞悉现实世情,又能无动于衷地不带同情、自私自我,无所谓仁义道德,但寡情冷然的个性下,又隐隐地暗藏了一丝软弱。

  她应该非常青春的,透着海洋蓝的双瞳却缺管烂漫的天真。然而她没有年龄的脸容,又找不到世故俗丽的痕迹,虽然偶尔带有沧桑的神情,偏偏又散发出无邪之气。

  这就是卡门萧。才十多岁的女孩,却同时涵拥了少女、女人心脏艳妇的气质。可以无邪,散发出清纯;又能给人艳丽冶媚的感觉,在这两种气质中,又兼容了知性与感性的交融的味道。

  “卡门……”小惠抓着卡门萧的手,哭着不肯放开。

  “小惠……”卡门萧冷静地抽因手,口气冷淡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和自己一点也不相干似的。“我也不想离开啊!但没办法——阿婆死了,什么都没了,这个死鱼一直赶我走,我不离开这里是不行的。”

  “可是,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小惠简直无所适从,张着泪眼,哽咽地问道。

  自从卡门萧跟着阿婆来这个偏僻的乡下,小惠心里就把卡门萧当作是最好的朋友;卡门萧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有什么心事或委屈都向她倾吐。不过,这好象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卡门萧从来不会主动对她表示过任何感情——但是,她也不会拒绝她的接近。

  村里的人都对卡门萧窃窃私语,说她是个“妖精”、“扫把星”。卡门萧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她不是那种别人对她好,她就会对别人好的女孩。她不大说“谢谢”、“对不起”这些寻常人挂在嘴边当口头禅的礼貌用词;她甚至不太理别人,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同情心。看到小孩子跌倒在哭,她可以当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对别人的悲伤也视若无睹。对她想要的东西,她会不择手段据为已有;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也立刻甩在一旁,弃之不理。她会当面给人难堪,可以不为任何理由打击别人的信心,或者因为嫉妒、厌恶而破坏别人的事情。

  总之,她没有好女孩应有的善良、和乐、仁慈、礼貌、懂礼数、心胸宽大、活泼可爱和喜欢帮助人等美德,她对别人的烦恼痛苦、喜怒哀乐都无动于衷,心目中永远只有自己。

  尽管如此,小惠还是喜欢卡门萧,把她当作是唯一的好朋友,下意识依赖着她。从知道卡门萧要离开村子,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心里感到不住的恐慌。

  “卡门,你不要走!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再次重复内心的不安。“我也不知道。”卡门萧仍然低着头收拾行李,对小惠的难过爱莫能助。

  事实上,那根本也不关她的事。都这种时候了,她哪有心情为小惠担心烦恼,现在她只能为自己的日子和生活做打算;太过于心软和温情,只会拖累她自己罢了!

  对于卡门萧冷淡的态度,小惠有点难过,但又不是完全那么失望。她很习惯卡门萧这种自私的个性与态度;何况,她这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不怪她的冷淡。卡门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又怎么能顾得了她!?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卡门?”小惠抽噎着,泪眼模糊地望着卡门萧,好象不这样看着她,她就会倏地不留痕迹地消失掉。

  “我也不知道。”卡门萧呆了一会。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其实就算想了也没有用,她没亲没戚又没钱,除了走一步算一步,还能怎么样?

  在法律上,她还不算是个“独立自主”的“大人”,必须受监督照护。但她并不需要什么监护人,她相信她一个人可以活得很好。

  “只有走一小算一步了。”她甩甩头,把一些怅惘的情绪甩掉,继续收拾行李。

  “卡门……”小惠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卡门萧这种事不关已的冷漠态度,让她觉得反而凄凉。

  阿婆死的时候她也是这种木然的态度;木然的表情,就象荒野的野生动物以无情的方式表现有情,表现出一种深层的悲哀。但在她脸上,却抹不出任何的泪迹。

  但就是因为阿婆死的时候,卡门萧一滴泪也没掉,引起邻居街坊的非议,纷纷指责她不不是;说她不仁不义、没心没肝,深海的冷血动物,没血没泪、忘恩负义……两年半前,阿婆带着她来到这个偏僻的乡下,结束流浪的日子,她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道,这地方是阿婆半个故乡,也是她出生的原乡。

  所以,村里的人,是知道她的“过去”的。

  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过去”,只消几句话就交代守完了——一个被抛弃、带着邪恶血统的女孩,跟着拾破烂的阿婆四处为家;天生洽谈室要堕落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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