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否已经知道遗诏的下落?”
“嗯。”
“那为何王爷不积极取回?”较之先前的汲汲营营跟现在的按兵不动,他的做法真令她困惑了。
“因为,小六不会将遗诏公诸于世。”他语气肯定。
闻言,欧阳芸长叹一声。果然,他早就知道诏书在凤冬青手上,按兵不动,怕是另有盘算吧?
“王爷是何时知道诏书在陛下手上的?”
“从你告诉我,小六问你还记不记得皇灵寺的事情时,我便猜到了,只是一直没去证实。”
“所以,三道诏书中,当真是两道假,一道真?”
蔺初阳闻言内心一震,“你……忆起当天的事了?”只有看过真的人,才能窥破这项秘密。
“没有,是陛下说的。他以为我失忆是装的,所以便肆无忌惮在我面前说了这事。”藉由他人口中拼凑出的事实,跟她有没有想起其实也没有差别了。
想到此,欧阳芸再叹口气,心烦意乱的她直觉欲起身,然而他却将脸凑了过来,下巴抵在她肩上,缓缓在她耳边低语:“芸儿,本王与你说个故事好么?”
不待她回应,他继续说:
“海外有一岛国名唤渤海,先父太祖皇帝曾游历至此,惊见该国公主倾城容貌,强娶而回。那时公主正值双十年华,然而太祖皇帝却已逾耳顺之年;公主被迫远嫁后,终日郁郁寡欢,那时正逢先皇刚被太祖皇帝立为储君;某日,先皇与公主在御花园中偶遇,两人年纪相当,相谈甚欢,最终日久生清,甚至珠胎暗结……”
话势略微停顿,他低低一笑,笑声有几许悲凉,听得她内心微微一恸,片刻,他才又接着说:
“太祖皇帝得知后非常震怒,下令封口同时,并对所有知情的人进行屠杀,再下令以毒酒赐死渤海公主,并且废掉先皇储君之位。先皇母妃得知后便苦苦哀求太祖皇帝手下留情,太祖皇帝念及父子之情便将此事按下,本欲过几日再行处置;岂料三日后太祖皇帝突然驾崩,先皇顺理成章登基为帝。先帝后所下的第一道诏,便是将渤海公主放出宫,且对外宣称渤海公主怀有太祖皇帝遗腹子。”
第8章(2)
听到这里,她恍然大悟了。
太祖皇帝的驾崩,只怕是先皇为求自保先下手为强,既能保住储君之位,又能保住爱人的性命,然而先皇做了这么多,却依然不能与心爱的人厮守,背后应是有人从中阻挠;而能牵制一国之君又知道事件真相者也只有先皇母妃了。
渤海公主,就是摄政王的母妃。
摄政王与先皇居然不是兄弟……而是父子!
难怪总听人说,先皇疼爱这位同父异母的手足胜过自己的亲生骨肉,想不到竟是这番曲折。
从古至今,皇室的斗争又何曾手软过?他轻描淡写说的这些往事,于当年不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为何有太祖皇帝赐姓一说?”听到这里,她大致都明白了,就是太祖皇帝赐姓一说时间点好像搭不起来。
“那是皇姥姥的意思。她说,先皇得位不正,罪其一;罔顾人伦弑君弑父,罪其二。皇姥姥心里有气,却又狠不下心来大义灭亲,只好转头将气出在母妃和那时还尚未出生的我身上,摘去凤姓跟从渤海母姓,终身不得踏入帝都半步;偏不巧,当时正逢渤海内政动荡,夺谪斗争也在渤海如火如荼进行。大事底定后,渤海竟是面临无人继位大统的困境,渤海皇太后辗转得知长公主蔺瑶被放出宫,又得知长公主遗腹子未被纳入凤氏宗籍里,即派使节欲迎回长公主与其子,皇姥姥得知后,遂下令我母子二人终身不得离开凤国境内半步。”
先皇母妃也真是做绝了,此举分明是要蔺氏母子至死都只能是个没有根的浮萍。
“先皇难道没有阻止?”她有些讶异先皇怎会无动于衷。
“先皇舍不得放我母子二人离开,默许了皇姥姥的做法。”
先皇这份爱真是自私啊,一句舍不得造成了多少人的遗嘁,人心也早就被磨蚀殆尽了。
她听他的语气波澜不兴,最多参杂一丝淡淡无奈,不知是放下了还是早已麻痹?
思及此,她突然翻身与他四目相对,未料到她有此举动的他一怔,眼里的脆弱情绪来不及掩藏,刹那间全教她看分明了。
无意间看见这一幕的她,目光不避不闪,定定看着他说道:“所以,诏书里写的是王爷的身世,还有先皇身后继位大统的人选对么?”
答案,昭然若揭。先皇钦点的大统人选就是他,蔺初阳。
蔺初阳不置可否。
难怪他说凤冬青不会公开诏书,也难怪当时凤冬青会说诏书是个天大的笑话;至今,她总算是完全解开了诏书之谜。
那份诏书,根本是一名父亲对孩子的弥补,临终前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他,包括凤氏江山,此诏一出,势必震惊朝野。
可她却觉得那位父亲的爱太过沉重,也太过自私了。
她望着他,心有戚戚焉。
二十岁以前,他过着被软禁的生活,然而世上又岂有不透风的墙?先皇将一生的爱都给了渤海公主蔺瑶,愈是无法相守愈是刻骨铭心,只怕这份深情早已成为他成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在皇太后严密监控下、在先皇妃子虎视眈眈环伺下,可见他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这疏离淡漠的性格怕就是这样养成的。
二十岁以后,也就是先皇母妃一死,先皇随即将他召回宫,封王拜侯,却无人问过他的心衷。也许,他要的不过是能归隐田园的平凡生活;而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无心名利追逐,否则就不会大费周章地以两道假诏书混淆视听。以现实面来说,立凤冬青为帝,日后他全身而退的机率较大,他早就在为日后退隐铺路;这是好事,可她仍不免担忧凤冬青这个变数,那个少年真会照他的期望而走么?
“王爷,如果陛下最终与王爷的想法背道而驰呢?”犹豫好久,终于还是问出口。
连她都看出来凤冬青的心性恐怕不容易匡正,更何况是他?
凤冬青,十六岁即登基为帝,其实是照着他的意思走。说白了,那名叛逆少年是他为自己能全身而退所做下的准备;现实是残酷的,他是下棋者,而少年是棋,棋子落下前,谁都不能轻易断言结果。
他深深望她一眼,“你希望我如何做?”
“真要有那么一天,希望王爷能够手下留情。”她不求皆大欢喜,只盼他行事能留有余地,勿在凤氏史册上再添一笔血腥。
“嗯,我尽量。”他点头,突然揽过她的纤腰将她重新搂回怀里,“你这两日都没好好睡上一觉,就算睡不着,眯一下也好。”充满怜惜的语气。
她轻轻应了声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王爷,如今我疑惑尽释,待喜儿的事情水落石出,我愿随王爷天涯海角。”不想那些烦心的事了,一切随心衷而走吧。
“你……”他闻言一怔,片刻后,唇边勾抹暖笑,“好,一言为定。”
喜儿事件后,一切似乎都照旧,唯一改变的,就是摄政王似乎变得更加忙碌了,一整天都在前殿和大臣们议事,以前他们晚上还能聚在一起说上些话,现在他们就连一起用膳的时间都是勉强腾出来的;有时候吃一顿饭才说没几句话,就有人来报说有紧急事件得立刻处埋,到最后她也干脆不邀他一起用膳了,两人便这样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想起喜儿的事情,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说是一切照旧,又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身边少了说话的人,当下有了什么开心的事也无法分享,许多事情只能往心里搁,渐渐地,人也变得愈发安静了。
中秋后,她与他的婚事本该举行的,但随着与西戎八部的战事陷入胶着,大婚之事便一直这么按着,转眼竟也来到了冬天。
一早,天方蒙蒙亮,就有传令捎来紧急军机,说是西戎八部有南夷援军来相助,战势顷刻逆转,一向战无不胜的凤阳王似乎陷入苦战。前方战事吃紧的消息传回帝都,全国都笼罩在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中,朝议上更是屡屡为此事争执不休,一向反对摄政王的右派人士便说,当初摄政王就不该放任凤阳王兴战,如今前方战事难靖,摄政王身为监国难辞其咎,理应负起相当责任,而一向只在一旁听政、从不发表意见的凤冬青,竟在众家大臣上书身为监国的摄政王该为此事负责时,冷不防说了一句:“摄政王监国不力,形同渎职,着应革职查办,不知诸爱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接话时,被点名的摄政王却波澜不兴地说道:“本王监国不周,实属罪过,但凤阳王执意兴战,其更是罪罄竹难书,这便命人让凤阳王缴出兵符,限期回京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