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他又抢话。
卓姑娘也是假的?天底下的事情都这么容易吗?一句假的就全数抹平,难道是皇帝给他施加压力,逼得他不能舍弃前妻?
忍不住生气,她冷冷讽刺,“道是无晴却有‘情’。”
“假的。”
“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是真的?”
“我爱你,是真的!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真的!我嫉妒那个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玉哥哥,是真的!我生气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是真的!我计较在你心里,许多人比我还重要,是真的!”他想也不想便一大串话冲出口。
童心被绕晕了,傻傻的问:“你在说什么啊?”
他缓缓吐口气,拉过她坐在自己膝上,环住她的腰,像过去那样,可她不肯,想抽身,他却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生气、乖乖坐好,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清清楚楚说一遍给你听。”
那口气像在哄骗三岁小孩,可她被哄了,因为他眼底的阴霾,以及他口气里掩也掩不住的无奈。
低下头,她妥协。
他从为了把紫衣找回来、照顾她三餐开始讲起,进而发现品味轩是她的产业、卖身葬父的秋棠到丫头们口中的玉哥哥让他嫉妒成狂,解释得清楚透澈。
他说:“我不知道逼你将就对你是这么辛苦的事,我认真相信那个玉哥哥比起我更适合你,我认定自己退开后,你便能从燕雀恢复成鸿鹄。
“如果我不是那个可以成就你幸福的男人,何妨让位?让一个能爱你护你顾你的男子站到你身边。也许初初我会不舍、会心疼,也许会痛彻心肺,但我能在远方看着你、听着你,知道你过得幸福惬意。
“有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暗地里帮你一把,若是那位玉哥哥心胸够宽大,也许我们能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等十年、二十年过去,你会明白,幸而当年没跟了黎育岷那样一个男人,否则自己真会变成贫乏无知的老妇人,然后在想起我时,带着一缕想念,而不是遗慨憎厌。
“童心,我不想成为你的怨恨,我想成为你心心念念、难以割舍的男子。是的,因为喜欢了、爱上了,我便开始在意起自己在你心底的模样。”
他的话动听更动人心,她定定望着他憔悴的脸,心酸得想掉泪。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原来他把她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吗?心,软了,那些日子里的怨恨在瞬间消弭。
她低下头,微微离开他的拥抱,不怨了、不恨了,原谅几乎是在他那番话的开头同时发生。
再度把她拥进怀里,她才离开一下下,他便开始觉得空虚,轻轻磨蹭她的头发,轻轻抚着她背脊,不管是哪里,都是他曾经亲昵过的地方。
“可是我漏算了一点。”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轻喃,长叹。
“哪一点?”她情不自禁地接下他的话。
“我没想到离开你会痛不欲生,我以为只需要几年时间来遗忘,我便可以生龙活虎、顺利过日子。
“但是……不行,我发狂的嫉妒着,发狂地想把你的玉哥哥揪出来,明里暗里狠狠修理一顿,可是,我又舍不得你因为他而心疼。我左右为难、我矛盾不已,我经常在夜里烂醉如泥,直到齐靳那番话把我彻底打醒……”
紧接着,他说出齐靳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说他对自己的满眼鄙夷,说他的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然后一再强调,他们不是朋友,如果不是育清爱上齐靳、非要他不行,他绝对会棒打鸳鸯。
听着,童心在他怀里笑了,那位平西大将军对待一个哀伤的舅爷还真狠心。
“我慌了,如果玉哥哥是那种烂人,我怎么能够把你托付给他?我自诩聪明才智,怎么几个丫头的话就让我相信了?相信那个男人会比我对你更好。
“如果你被骗了呢?如果他靠一张漂亮的脸孔、一副好口才和几分旧情,让你相信他,然后欺凌你呢?
“一幕幕的想象在我脑中不断盘桓,我惊吓不已,只好硬着头皮找上岳父。童心,你又骗我一次,你根本没有回童家……”
童心轻叹,是啊,还以为不欺骗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没想到说谎成了习性,一个不小心,她又对他说谎。
“我害怕,怕爹娘为我担心,童允的事才落幕,下人要整顿、管事要整顿,爹娘够忙的了,我帮不上手已经很不孝,怎么还能让他们为我的事堵心?何况我也害怕……”她停下声音,苦笑。
第十九章 寻到桐花胡同(2)
“害怕什么?”他追着她问。
“更怕你追着我要和离书,害怕你和卓姑娘等不及三个月、临时反悔,而且我必须找个地方歇歇脚,必须认真想清楚,该怎么走完接下来的路。”
“所以你想清楚了什么事?”
童心摇头,这段时间,她的心和他一样不安宁。“没有,这阵子脑子不好使,什么事都是混沌。”
“连舌头也混沌了吗?那种难以下咽的东西你都能吃?”
他勾起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描绘她的五官,瘦了,瘦得有点小丑-本来就不是多美丽的女子,这一瘦,颊骨突出来,脸色惨白,看得让人心头发酸。
她摇摇头,道:“你说卓姑娘是假的,可身为女人,我觉得她对你的欣赏是真的。”她有:一双锐眼,观察于她而言并非难事,何况卓玉禾并未刻意在她面前隐藏对黎育岷的心意?
“又如何?她拿我的银子、帮我演一出戏,她没吃亏。”
黎育岷说出她的身分,一个没落的官家女子成为乐妓,从小养出来的气质骗不了人,再加上那手琴艺,是不少京中权贵捧银子追捧的对象,但他不好这口。
“不怕日久生情、假戏真作?”她微扬声调,仍会担心。
“这种事讲究的是情投意合,男人无心,任凭女人千般手段也改变不了什么。”
是,她同意这话,男人惹下风流债,却总爱赖上女人勾引手段的错,这世间对男人宽厚却对女人背刻。
环紧她,低下头,他的额头贴上她的,轻声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剪除你的羽翼,齐靳说的对,假使我没本事允你一片自由飞翔的天空,是我没有资格拥有像你这样的女子。我想清楚了,往后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会当你的后盾,有损名声的事交代我一声,我来替你出头。”
这么大的让步啊?她现在可以想象,这段日子他承受多大的痛苦。
心微扯微痛,她环过他的腰,头轻轻地在他胸前磨蹭,软软的叹息声,将他的心融成一池春水。
“想知道玉哥哥的事吗?”他交代清楚了,该轮到她交代。
“不必。”
“为什么?”
“我都知道了。”
“是紫裳她们告诉你的?”
“不,是我想起来了。”
他略略推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缓缓地,扬起一朵醉人的笑花,“童童,你长大了,那时候要离开,怎么没说一声就走?害我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寻到天黑才回家。”
童童?!乍然听见这声轻唤,童心杏眼圆瞠、嘴巴张大,差点跳起来。
只有玉哥哥才会这样唤她,童童、小童童……那时她才五岁,就狡黯的知道,不想被爹娘找到就得改名字,所以她不说自己是心儿却说自己是童童,他、他……居然是……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看出她有疑惑,他扬起嘴角道:“别怀疑,我是你的育哥哥,不过是教育的育不是我误以为玉石的玉。”
童心不敢坦承自己也一直以为是玉哥哥。
他笑着损她,“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骗我,连丫头们也全是骗子,让我干醋喝个不停,胃肠都酸坏了。”
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是三日缘分,什么身心相许,不过是童稚情谊,她们一个个说,让他深信不已,让他酸透的心做出烂决定,否则哪会闹出这等事情?
要不是他曾经回来过,问了邻居,知道这屋子在自己离开后不久就被卖掉,而屋主十几年来都未曾入住,他还要费心猜疑,她的育哥哥会不会是新屋主。
黎育岷起身,拉着她走进自己住过的睡房,他走到床边松手,弯下腰,手伸进床底下摸索,不多久摸出一个小木盒,他轻轻打关,童心凑过去一看,脸上立刻笑出一朵花。
里面是两串珍珠发饰,是当年她系在发髻上,她亲手解下来,送给育哥哥的。再见到旧时物,她双眼眯起,浓浓笑意在嘴边荡漾。
“怎么会收在床底下?”
“嗯,怕丢。当年离开得太匆促,有机会回来时,屋子已经转手卖人。”
“我回来过的,可是人去楼空。你去了哪里?”
闻言,黎育岷皱眉,须臾,他向她伸出手。
她把自己的手轻轻叠上,手心贴手心、心连着心,他握住她、牵着她,一路走到油桐树下,那里是当初育哥哥和童童最常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