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真不浪漫,春夏。当初妈妈的妈妈跟我说小美人鱼的故事时,我哭得好伤心,觉得小美人鱼好伟大好可怜!]
颜冬玉边说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拉拉襟头,扯扯衣襬。饱满高耸的胸部侧面望去呈着完美的弧线,腰肢细得似乎一拧就会缠绞起来。她满意地朝镜子笑一下,双手摆放在胸前和腰上,对镜头摆姿势似,很有一点顾影自怜的味道。
春夏看呆了。觉得自己的妈妈真是漂亮。
蓦然,颜冬玉身子一僵,手搁在右胸脯上不动,脸上原有的浅笑凝在嘴角。[怎么了?妈。]春夏看出不对。
颜冬玉不答,双手全搁在右胸上不断的按捏抚压,脸色像灰铅一样沉。
[春夏,]她无力地垂坐下来。[去找爸爸,说我们要回家了。]
那声音充满说不出的无力感,像内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春夏没来由不安起来,疑惑地看着自己美丽漂亮的母亲,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之间颓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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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趟儿童乐园之旅,到最后春夏一直没能去成。
颜冬玉右胸乳房里发现的硬块,化验结果是恶性组织。病情恶化得很快,手术后不久又复发,半年不到,好好一个美人被折磨成髅骨残骸。
春夏跟着父亲到医院探望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躺在病床上那个如死人一样简直雌雄难辨的人会是她引以为傲,美丽漂亮的妈妈。她太震惊了,又觉得害怕哀伤,想哭又不敢哭,大眼巴嗒巴嗒地望着那骷髅洞似的眼睛。
[春夏,来……让妈妈看看……]看见女儿,颜冬玉挣扎着勉强想坐起来。
连秋风连忙过去扶起妻子。妻子病了,他也憔悴,胡渣满脸,两眼塌陷无神,一副落魄潦倒,往日风流的神气全然不见。
[你怎么……]颜冬玉心痛起来,握住丈夫的手。心爱的男人怎么变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吸口气,闻到一丝酒味,又怔痛起来。[秋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女儿还要靠你……]一
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我晓得。你别担心我们。]连秋风急忙安抚妻子。
[妈妈……]春夏嗫嚅不安。她从来不知道,人病了,竟连讲话也那么费力气。她母亲每讲一句话都好象要断气般,看得她心惊胆跳。
[春夏,]颜冬玉握着女儿的小手,试图微笑,[妳乖不乖?有没有听爸爸的话?]
[嗯。]春夏用力点头,[春夏很听话。妈,你要快好起来,快点回家。]
实在说,这半年连秋风为了妻子的病简直顾不到女儿。白天上班,下了班就往医院跑。颜冬玉一病不起,让他深受打击,白天一副好好的模样,却是每天借酒浇愁,醉了就哭,大男人无助得跟小孩一样。春夏简直放牛吃草,自个儿张罗吃张罗穿,邋遢得一塌糊涂;可也没有神奇的一夕之间长大,只是心里多了一些不明不白的什么,隐隐觉得过去习以为常的,有什么是回不来了。
[春夏听话乖乖,妈妈很快就会回家陪春夏了。]听妻子有气无力的哄春夏,连秋风眼睛红起来,不敢伸手去拭泪,怕妻子瞧见,连忙往外走,正巧撞上郑旭阳打外头进来。
[学长?!]看见连秋风那憔悴落魄的模样,郑旭阳一时楞住。
他很快回神,把带来的水果和鲜花放在矮柜上。说:
[今天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他有空便来探病,颜冬玉的病情他十分了解,对她的情况也有预期,是以见到她枯槁的模样并不惊讶,神色仍然如常。
但转眼望见春夏那一副小乞丐似的邋遢样子,他不禁暗暗皱眉。
美人与公主的道理相同,都是富裕的环境和养尊处优才能培养出来的。气质一旦生成,就很难改变洗褪,成为外表皮貌的一部份。
这小春夏再这么邋遢下去,就怕那些劣质的东西全跑进她的骨子里,坏了她内里质美的胎胚。
[还好。谢谢你来。其实你忙,实在不必常来探望,医院这种地方,不是什么有趣的场所。]
[别这么见外。我跟学长就像兄弟一样,来探望嫂子是应该的。]
颜冬玉领情的微笑一下。病了这大半年,和郑旭阳光是打照面也看熟了,对他不再生份。她拍拍女儿说:
[春夏,快叫郑叔叔。]
[郑叔叔。]春夏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春夏乖。还记不记得叔叔?]郑旭阳很为这个小孩心疼。
[记得。]其实春夏一点都不记得。
郑旭阳伸手要抱春夏,春夏躲避不依,缠着颜冬玉。颜冬玉对郑旭阳露个歉然表情,说:
[小孩子就是粘妈妈。]低头柔声说:[春夏,乖,郑叔叔最疼你了,让郑叔叔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不好。]春夏不肯。
[这孩子真是!]颜冬玉抬起头,望向站在一旁像木头人一样的连秋风,说:[天气这么好,秋风,你陪旭阳到外头走走吧,别老是闷在病房里头。﹂
连秋风张开嘴,似是不愿,半晌吐出话,却说:[ 春夏,妳留在这里陪妈妈,要乖,别吵妈妈。]
春夏安静点头,小脸倚偎在颜冬玉怀里。
两个男人默默走出去。
走到医院前院的草坪,郑旭阳迎着阳光,总算说:[学长,你再这样下去不行。]
连秋风明白他说什么,苦着脸,说:[我知道。]
[知道是不够的。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过自己是什么样?你这样子,嫂子会担心的。]
连秋风呆半晌,然后垂下头,十分丧气。[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我忍不住。]
[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忍不住也要勉强去忍。还有春夏呢,你想到她没有?你
看看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到最后语气成指责。
连秋风脸上闪过一丝惭色,随即又回复木然表情。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垂着头说:
[我知道我疏忽了孩子。但这时候,我实在顾不到她了。我……旭阳,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明白,学长。]郑旭阳拍拍他,[让我来吧。在嫂子病情稳定前这段期间,暂且就让春夏到我那里吧。你专心照顾嫂子。]
连秋风无言。这当口,他实在想不到女儿了。
而这一[暂且],连春夏就再也没有回去连家过。
第二章
2
郑旭阳带春夏回家,对太太儿子女儿解释原委,说:
[春夏暂时就跟我们住在一起。来,春夏,这是郑阿姨,关昭哥哥和关玲姐姐。]
春夏像机器娃娃一样,任着郑旭阳牵动。
[可怜的孩子!]郑太太如同慈母一般先伸出手搂住春夏,[不要怕,有皖姨。皖姨会好好疼你。]
关玲羞怯地拉住春夏的手,努力挤着笑容。
郑关昭没那么热心。年纪不同,他没那心肠。事不关己说:[爸,你要带几个毛头回来都无所谓,只要别叫我当保姆就成。]
关昭上郑家夫妇不约而同白儿子一眼。
[春夏,]郑旭阳弯着身子说:[以后你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懂吗?]
小春夏机器娃娃似透明的眼珠一 一照过郑旭阳、郑太太、郑关昭及关玲,最后
停在郑旭阳身上。
[爸爸呢?]没有九岁小孩的呢哝似软语,反而有硬度。
[爸爸在医院照顾妈妈。叔叔会常常带你去看妈妈和爸爸,但春夏要乖、听话。懂吗?]
[嗯。]一听能见爸爸妈妈,春夏很快点头,[春夏会听话,郑叔叔要带春夏去看爸爸妈妈哦,一定。不能骗春夏。叔叔要跟春夏勾指头。]伸出小小的手。
[好。叔叔跟春夏勾指头。]郑旭阳笑开,蹲下去迁就小春夏,粗大的手指勾住春夏小小的手指头。
春夏这才满意地笑了。关玲也跟着笑。
[小鬼头。]郑关昭不在意的咕哝一声,倒佩服他老头有那等耐性和时间和小毛头穷耗。
春夏倒听见了,也听出那语气里的漠不关心,直觉认为这个郑关昭是不喜欢她的。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又不是永远要待在郑家,只要她妈妈病一好,她就可以回家了。
心里这么想,在郑家的日子也就没有那么难过。
事实上,郑旭阳一点也没亏待她,关玲有的,她都有,拿她当女儿;郑杜皖对她也不坏,温言软语,该做的也都为她做;而有一点内向且害羞的关玲,很高兴有她这个伴,从不曾排斥她。就连漠不关心的郑关昭,碰到面了,也会聊表关心地像换小狗一样摸她的头。
但春夏最讨厌郑关昭这个举动。她不想当小狗。她看过很多人家里养的小狗宠物,总是摇尾乞怜得厉害,乞求饲主的关心,那嘴脸实在很难看。就好象郑太太养的[玲玲]一样。她很不喜欢那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狗。
因为心里有这样的嫌恶感,春夏从不露出宠物的嘴脸,也不像宠物那样摇尾示好乞求主人的关注。如此,无形中也少了一些寄人篱下的退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