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战争,赤裸裸血淋淋的。战场上不讲究尊严与仁义,只要求「生存」、「存活下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在战场上,无法以道德家的标准眼光,来衡量战争的现实残酷。纸上谈兵,高论道德仁义谁都会,唯有真正经历那种惊魄骇魂的场面,才会知道,为了生存,那些将相士卒,忍受了什么样的恐惧和血泪。
武将的精神是轰烈的死在战场上,不屈不辱。然而,战争实在是残酷非常的,我为战争中死难的随青、南山两城无辜的百姓感到无限的悲伤。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不!如果我不出现,这场战争还是会爆发,我不过是导火线罢了;贺将藩眼见宗将藩势力坐大,在一旁虎视耽耽,欲除之而后快;而宗将藩也有帝天下的野心;上王不过是一具傀儡,他的首要敌人便是贺将藩。
自古,权势便是野心家窥伺垂涎的诱惑。宗将藩生存在帝王之家,视争权夺势为必然,阶级斗争意识观念为理所当然的时代里,自然根深柢固以王天下为最终的豪情壮志。很难跟他讲什么「天下为公」、「民为重君为轻」、「君主同庶民无异」、「人天生而平等」……他不接受,他生来有贵族的血统、王者的风范,理所当然以为该一统四海,治理天下苍生。他是天之子,神之裔;而我,是上天调派下凡与他婚配的天女。
我是那天界碧清潭畔的银舞公主啊!
任我费尽唇舌解释,他就是不听,南山城破,令他喜昏了头,他根本听不进任何一句违逆他心绪的话语。
我提醒他,小心那些潜伏在府里的贺将藩的死间,他哈哈大笑,说:「银舞,我看你是吓坏了,贺将人都死了,那些人还起得了什么作用?!」
「可是──」
「别说了!」他挥挥手,根本不听我说。「你别再担心了,没有人伤害得了我!」
「宗将──」
「好了,别再提这件事,你先去休息,等我处理完这些奏章,马上来陪你,乖,听话!」
「你──唉!」
我只好摇头叹息走开。
「公主,我实在不懂,王爷这么疼您,您为什么还老要是惹王爷生气不快!」
香儿对宗将藩有一种莫名的狂热和崇拜,不只因为他是她的王,她的至高无上、最伟大的存在,还因为宗将藩的确是令人崇拜至死的气度风范。
香儿才十三岁。十三岁,在有所谓明星这种动物存在的后科学文明世纪里,正是崇拜偶像的年纪。宗将藩是上清的超级大明星,每个少女梦里的憧憬。
「公主!」香儿叹了一声,听来竟有模有样,仿佛在她心中真有什么深沉的感触。「我真替您担心呢!您再这样下去,一再惹王爷不高兴、触怒王爷,丽妃又那么深得王爷的宠……」
「丽妃?那个丽妃?」这个名字好像有种模糊的印象,似曾相识。
「就是贺将王爷的妃子嘛!」香儿说,一面露出忧心的表情。「公主,您真的不知道啊?丽妃本来是贺将王爷最宠爱的妃子,这次王爷攻破南山城,不知怎地,就将她带同来了。听说是中将军将她献俘给王爷的。你不知道,丽妃那个人总是温柔的对每个人笑,府中上下都对她很有好感。她对王爷百依百顺,王爷说什么,她都顺从地点头表示赞同。那像公生,一再顶撞王爷,惹王爷不高兴;不过,公主!」香儿神情像宣布什么大事似地认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是喜欢公主您!」香儿大概是因为上次萧淑妃之事,犹心有余悸。大概也只有我这种散漫的主上,才让得她这么僭礼越份,没有一点规矩。
「香儿,」我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过,这话到外面千万别乱说,更不可以在王爷或丽妃面前提起,懂吗?」
祸从口出,这在任何地方,道理都是一样的,尤其宫院这种复杂的地方,更甚于任何地方。
「香儿懂得的,公主你别担心。」香儿吐了吐舌头,还是一副不懂人事的少女天真。
「公主,卫士将大人求见。」一位侍女进来禀报。
自从上次严奇为救我而受伤后,又是一大段日子不曾见面。
「杨……公主。」
「香儿,」严奇对香儿说:「我有事和公主谈,你先退下。」
香儿迟疑地看看我,我点头。
「有事?」
等香儿退下,我坐下来看着他。
「杨……公主──」
「我叫杨舞,你忘了。」我说。
「杨舞……杨舞……杨舞……」他低低呢喃了几声。
我觉得心头热热的,他那几声「杨舞」又勾起我一些不该的回忆。
「杨舞,」他坐下来,眼光朝我。「我今天来是要问你,你和王爷……王爷对你好不好?」
「怎么突然问这件事?」
他盯着我,不放松。
「王爷下令要我准备妥西殿院,让丽妃住进安歇──丽妃,你知道吧?贺将王爷的宠妃。」我垂下头,他扳起它强迫我看他:「我在北防时,听到消息,王爷下令遣散内宫,我就知道一定是为了你。我以为你和王爷将──我急着从北防赶回……杨舞,究竟是怎么同事?」
「没什么!」我挣脱他的手复又垂下头。「宗将藩是一国之君,他喜欢谁,那是他的权利与自由,我没有权利干涉。我和他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寄住在这里,总有一天要回去的──」
回去?我蓦然呆住了,这想法我好久没有再念想过,怎么这当口会这么自然地浮现在我脑中?
「杨舞,」严奇说:「那么传言是真的了?你拒绝王爷册封你为王妃?──是不是?杨舞?你──你仍然拒绝他……」
我听了一急,起身想逃脱,被衣裙下摆给绊住,险险跌倒。严奇拦腰将我稳住。
「我说对了?」他将头埋在我后背,胡乱喃语。「哦!杨舞,杨舞,我爱你,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放弃一切!」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我没有,我没有疯!」他仍然胡言乱语着。
「那么,你家人怎么办?幽兰、嫣红怎么办?再说,我一定要回去的──」
他的胡言乱语停住了,然后空气一阵静默,他慢慢地放开我。
「所以,」我狠下心,继续说:「不可能的,我们是不可能的!」
「那么,和王爷呢?」他突然问道。
「宗将藩,」我一愣,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他不是有丽妃了吗?命运并没有注定让我们成为一世夫妻,我一定要回去!」
严奇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问:「你爱王爷吗?」
「我──」我正不知该如何同答,门外响起香儿清脆的嗓音:「香儿见过王爷。」
我微微一愣,宗将藩?他来干什么?
「参见王爷!」门「呀」一声打开,严奇对来人俯首行礼。
「严奇?!」宗将藩倏然一沉。
「听说公主玉体违和,严奇特来探视,公主幸无大碍,王爷吩附属下的事,严奇己办妥,丽妃随时可以住进西殿院。」
「嗯!你下去吧!」宗将藩面无表情地说。
匆忙中,严奇犹看望我一眼。
宗将藩走近我,锐利的眼光要将我看透。
「你不舒服?」他问,多疑的眼神在说不信任。
「奏章批阅完了?」我装作没听见他的怀疑,平淡地说:「以后你忙,就不用费心过来看我,有香儿服侍我,我不会有事的。」
「别将我的问题岔开!」宗将藩大步一踏,将我捉在掌握中。「你那里不舒服了?我请御医过来。」
「我很好!没事!」
「那么,严奇来探什么病?」他咄咄逼人,不肯轻易放过。
「严奇……」我微微迟疑着,然后说:「他只是过来传达嫣红的问候。」
「就这样?」宗将藩还是充满怀疑。
「公主,」香儿进来,先对宗将藩福了福礼,才说:「公主,丽妃来探视你了。」
「丽妃?」我看了看宗将藩,他显然地感到惊讶。「请她进来。」
一个女子缓缓而进,我仔细端详,云鬓高耸,香肩隐露,肤白如雪,唇红似血,体态极为轻盈,行步若不沾地,纤尘不染,轻飘飘的像云中仙子。
「丽妃特来向公主请安,公主万福!」她缓缓拜了下去。我伸手想扶,宗将藩阻止我,我不解地看着他。
「起来吧!」他说。
丽妃像是受了惊吓,身子微微一颤,并不起身,又向宗将藩盈拜了下去。
「臣妾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她的声音柔极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个女人,柔得跟水一样。她和萧淑妃是完全不同的典型。桂妃媚、妖冶,混身是蚀人心骨的女人气;萧妃气质好,高贵华丽,却有种距离感。而这个丽妃,柔到了极点,不仅媚、体态好,而且无邪,有种清新的气质,纯真极了,让人忍不住一股冲动想抱在怀里。所谓天使与恶魔的混合吧──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玛丽莲梦露。我突然有这样的联想,性感的女神却拥有着婴儿稚纯的天真──这个丽妃,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