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货会送回严府,你要是拒收,我跟你没完没了。”
莫紫乔撂下狠话后走人。
*
“跳什么跳!”她用力捏了捏眼皮。
真是倒了八辈子楣,原以为男人心眼大些,不会在女人管的衣服布料上斤斤计较,包赚稳赚的生意,居然半路杀出小男人严季雍,比女人还刁难、还挑剔。
如果严季雍坚持不收这三十疋的布,紫乔姑娘就玩完了,今年不只没有盈余,还会倒赔五十两。
“大小姐,严大人怎么说?”小柿关心地道。
“别提了,自以为是钦差大人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嘛,想退货,偏不让他退!”
“可以吗?”小柿忧心忡忡。
“有什么不可以,合同上写得一清二楚,他想赖皮我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严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不是芝麻小官,恐怕不好得罪。”小柿提醒道。
“又不是皇帝,怕什么?宫里的阿哥、贝勒爷我都不怕了,区区状元满紫禁城都是!”她夸言道。
小柿惶恐地道:“大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说严大人就要成为皇上的女婿了,皇亲国戚哪里是我们这等贩夫走卒得罪得起的。”
“理他!驸马爷又怎样?宫里阿哥、格格一堆,我才不怕呢!”她不服气地道。
“可严大人要‘尚’的公主不是一般格格,是皇后生的固伦格格,是皇上最宠的女儿。”小柿补充道。
莫紫乔愣了下,眯眼问道:“好个小柿,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怎么比我还灵通?”
小柿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小草告诉我的。”
“小草怎么会知道?”
“她爹在宫里做事,这次回乡带来的小道消息,我闲着无聊,听小草说了一些。”
“无聊!生意不做喊无聊,看来我平常待你和小草太好了,才会没事闲嗑牙摆起了龙门阵。”
小柿赶紧求饶,“大小姐,别生气啦!我和小草也是偶尔才放着事情不做休息一下,并非常常开小差。”
此时小草由仓库出来,不知小柿刚挨刮。
“大小姐,这些货是不是要往仓库里放?”她指了指严府的退货。
“先别急,今天下午派人送去严府。”
小草、小柿面面相觑。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这些货是严季雍订的,我们按照合同完成,他没理由不收。小柿,严府只付了前金,你下午顺便把尾款收回来。”
老板交代的事伙计反驳无效,只得硬着头皮去执行。
*
结果,不出乎意料之外。
三十疋布,原车送回,小柿垂头丧气地道:“大小姐,他们还是不收。”
“严季雍亲口说的?”她问道。
小柿默默点头。
“被严季雍骂了?”她多此一问。
小柿又点点头,“严大人要我警告大小姐,若再将这些布疋送去严府,只好对簿公堂,没有第二句话。”
“好个无赖!披着钦差的官服,行流氓混蛋之事,小柿,辛苦你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会处理。”
“大小姐,你千万别硬碰硬,万一有个什么得不偿失。”
小草出来附议小柿的话,“就是呀,大小姐不要冲动,严大人很快就是皇上的乘龙快婿了,到时我们这些小人物根本不是皇亲的对手。”
“管他什么乘龙快婿还是乘牛快婿,我莫紫乔也不是好惹的。”
“大小姐,严大人说如果你再闹下去,他要送你去吃免钱的牢饭。”小柿焦心地道。
“严季雍啊严季雍,他不知道不能惹女人吗?尤其是没成亲的!”
要比脾气,她不会输他;要比强悍,她一介女流用的是脑子,不是力气。
“大小姐,万万使不得,固伦格格在皇上面前告个状,咱们不只生意做不成,恐怕还要掉脑袋。”小草因为父亲在宫里当差,所以对宫里的一些不讲道理的事特别敏感。
“你们别怕,我莫紫乔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拖你们下水的。”
小柿、小草闻言,只得噤声,跟了大小姐三年多,对她的性情没有不了解的,她一旦下定主意要执行的事,千军万马也拦不了,只有默默献上祝福了。
傍晚,莫紫乔的姐妹淘马员外的独生女马双飞也来关心这件事。
“是谁告诉你的?”莫紫乔叹了一口气。
“小草告诉青青,青青告诉我的。”
青青是马双飞的贴身丫鬟,对主子忠心不贰,什么事不管好的、坏的,不曾隐瞒过她。
“小草又是什么时候跑去找青青嚼舌根的?”她抿了抿嘴,这些小妮子就是爱说长道短。
“下午小草送布疋到家里……哎呀!我来不是要找你讨论小草和青青聊了什么,我是想问你小草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和严大人杠上了?”
马双飞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富家女的贵气在她身上处处可见。
“是他找我麻烦,我才没那么无聊同他杠上。”她扁了扁嘴,一肚子委屈。
“严大人看起来脾气不会太坏呀,他昨天才来参加我爹的春宴。”
“谁说他脾气不坏?他可凶得很,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说话骄傲得不得了,一点委屈也不肯受,什么钦差大人!我看他是小鼻子小眼睛,小芝麻小绿豆大人!”
马双飞噗哧一笑。
“你啊,还说人家严大人一点委屈也不肯受,你不也是一点委屈也不肯受?不然事也不至如此。”
“你还笑我,我受的可不只是一点委屈,是很大的委屈,三十疋布,不只不赚钱还得倒赔五十两银子,我赚的是辛苦钱,不像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好大的人,他可以贪污、可以拿黑钱,不要说五十两,我看他收一次黑钱,抵得上紫乔姑娘十年的利润。”
“紫乔,你可别说严大人收黑钱的话,严大人是清官、是好官,严家几代都是生意人,他现在的富贵生活是好几代祖先留下来的,不是贪污得来的。”
“几代生意?”她哼笑,“我看他根本看不起生意人。”
“不会的,严大人是个君子,是个知书达礼、风度翩翩的俊杰,不是你说的那样。”
莫紫乔完全听不进任何关于替严季雍开罪的好话,在她耳边飘进的这些溢美之词听来特别刺耳。
“你是不是我的朋友啊?”
马双飞嗫嚅地道:“是啊。”
“可是你现在的态度是见色忘友。”莫紫乔不悦地吼道。
“嗄!紫乔,你太钻牛角尖了,我是对事不对人,做生意客人不满意是可以退货的。”
“他是故意找碴,三十疋布完全照严季雍的意思上色绣鸳鸯,是他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还是付不出尾款,没有理由胡乱掰出个烂理由要我哑巴吃黄连,可惜他看错人了,我不只不会让步,而且还要跟他耗下去。”
马双飞面有难色地道:“如果我说我喜欢上了严大哥,你会不会就此罢手?”
“什么?”她以为她没听清楚。
“我也觉得他对我有好感。”
莫紫乔翻了翻白眼,“小草没告诉青青吗?还是青青忘了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严季雍攀上了皇上的女儿,他马上要娶固伦格格为妻了,你的痴心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马双飞耸耸肩,“我知道啊,不过我不在乎严大哥娶谁为妻,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好季雍哥,我不介意屈居侧室,多女共事一夫自古皆然,这没什么。”
“嗄!”莫紫乔目瞪口呆,算是开了眼界。
“紫乔,你能不能别找季雍哥麻烦?你是我的好朋友,季雍哥是我喜欢上的人,拜托你们和平相处。”
“不可能的!”她断然拒绝。
“为什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免得他以为她是软脚虾。
“紫乔──”
“双飞,我真的恕难从命。”
有些事,注定收不了手,好比覆水难收。
第二章
昨夜夜半,
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
依旧桃花面,
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
欲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
不胜悲。
女冠子 唐 韦庄
天闷一日,终于下雨。
夜里听雨声,正好入眠,有梦,但不清晰。
莫紫乔梳洗完毕,伸了个大懒腰,推门准备上铺子开门,小柿昨天同她请一天的假,说要去“祥大夫”抓药。
门推起来比平日沉甸,门后似有东西挡着,她略使了些力,才把门推开。
一名睡眼惺忪的少女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我叫闵芝,请姑娘赐一口水、一碗饭,我已经饿了一天没进米粒了。”
莫紫乔呆了下,“你不是梅龙镇人士?”
少女摇了摇头,“我从苏州来,一路上将盘缠用尽,看姑娘家门前摆了一桶水奉茶,猜想姑娘定是好心、善良的人,所以想请姑娘赐水、赐饭。”
“水桶里没水了吗?”
莫紫乔打开水桶盖往里头探看,该死的,昨天为了铺里的事气胡涂了,忘了添水。
“你随我来,我请你上街喝粥,仇大叔的香粥铺可是远近驰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