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十四睨她一眼,那双不见任何波动的眼睛像是汪了些水,有一瞬间亮了下但目光很快又沉了下去,让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这男人从她醒来至今对任何事情都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对这匹马,态度倒有那么点不同,这东西珍贵至此,受他看重,也是在理。
她把玉马重新包起来还给田十四,拿出那两块碎银,在手中掂了掂。
“俗话说男人是摇钱树,女人是聚宝盆,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家庭中男人再会赚钱,家里也要有女人会管钱,才能营造和谐幸福的婚姻,再说了,男人有钱就会变坏,所以女人一定要有独立的经济自主权,才不会让男人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总而言之,这家里的银子就归我管了。”
他没应声,但是这会儿比看那只玉马时还要认真的瞅着她直看,眼睁大了些,好像她是他没见过的怪物那样。
鱼小闲说得口干舌燥,看他两眼瞪着自己,她也不客气的瞪回去,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僵在那,有半晌,屋里头安静得连互相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最后只见他好像耗尽力气,摇摇晃晃起身,想到炕上去躺下。
只不过这男人走一步就喘,走两步看似眼神已经涣散,走三步就要昏倒,应该是摸索着可以倒上炕床的距离,果然在第三步,他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鱼小闲可从来没想象过这种状况,被他的举动骇了一跳以后,鼓起勇气走上前,食指抵着他的鼻息,看看还有没有在喘气,还好,她这便宜老公还有呼吸。
还好、还好。
往后会如何她不知道,不过,这男人既然占了她老公的名额,那么,就要对她负责——好好的给她活着!
毕竟她对当寡妇一点兴趣也没有!
把田十四的双腿抬上床,再把家里唯一的一张被子给他盖上。
把他安置好,鱼小闲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有把好力气,这身子看起来娇小,不料力气大得惊人,就算把一个大男人挪来挪去,也简单得要命,想到自己变成神力女超人,她大为欢喜。
田十四摊成了个大字,占据了整个炕床,带茧的大脚丫子露到被子外面,抵住了墙面,有些伸展不开。
他的脚掌很大,十根脚趾却都长了厚茧,或许没有力气清洗自己的缘故,脚上有污垢,指甲有些长,所以看起来不是那么美观。
她骂了声自己这身体的原主,这当人家妻子的也太过懒惰了,连自己丈夫的指甲也不会处理。
她很想去找剪刀帮他剪掉,但还是忍住了。
还是等他醒来,再提醒他自己处理好了。
第二章 学着过日子(1)
瞧着到处蒙尘的房子,她在灶间找到一根几乎要秃头的笤帚,先把屋子打扫一遍,把能用的东西收拾出来,不能用的则堆起来,屋外有口小井,她生疏的打水洗刷,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房子总算稍微可以见人。
接着她又洗了水缸,来回两趟把家里的水缸装满水,生在只要打开水龙头就有源源不绝的水可以用的现代,别说这种耗费体力的挑水活没做过,她根本没有想喝一口水,都要从挑水这种事开始的概念。
鱼小闲这头忙得脚不沾地,在家里做着女红的安娘子却突然闻到呛鼻的烟味,她用力嗅了嗅,这烟味怎么越发呛鼻了?
待她跑出来一看,只见隔壁冒出滚滚浓烟,她连忙吩咐儿子俊生在家待着,自己便往田家冲了过去。
她冲进浓烟密布的院子,只见鱼小闲污黑着一张脸,手忙脚乱的边咳边捂着眼睛往外跑,手里还拿着一根胳膊粗的柴火。
“妹子……你这到底是?”这么大动静在干啥呀?
她哪里知道鱼小闲这个皮囊和肉馅不一样的穿越女别说烧水,就连最基本的生火都不会。
“嫂子,小妹愚笨,只是想烧点水来解渴……小妹对于这些家务一窍不通,还请嫂子教教我。”看见跑来的安娘子,她嘿嘿的笑了笑,露出白牙。
不懂就是不懂,不趁这机会请教,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煮一顿饭来吃?当然还是要以不把房子烧了为前提。
安娘子不待她继续说,想想也的确是,她这邻屋原来是个空屋,荒着也没人去住,十几天前这对小夫妻搬入以后,还真没见过屋里的烟囱生过火,邻居那些碎嘴的婆子和婶子也会嘀咕这家人难道不吃不喝,不食人间烟火?到底是不是人呐?
议论归议论,却因为这家人从不与人打交道,横竖得不到反应,一阵风头过去后便失去了兴趣。
这妹子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既然有求于她,这又不碍什么事,性子直爽的安娘子便一口答应。
“不过……你一个人跑出来,你家那口子可无恙?”
鱼小闲一惊,返身往里面跑,这时浓烟已经散去,炕床上的田十四依旧一如昏倒时,雷打不动,看样子连眼皮子都没掀过。
“没事、没事……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看着安娘子似笑非笑的脸,她笑得很尴尬。
家里出事,把夫君扔下自己跑出去,她应该是头一个。
安娘子也没道她一声不是,掏出手绢替鱼小闲细细的抹了脸上的灰渣,“去洗把脸吧,都变成小煤炭了。”
鱼小闲点头,去井里打了水,把一张小脸给洗干净。
这时屋子的烟雾已经散去,安娘子将鱼小闲拉到灶间,教她用灶灰洗刷锅子,又把灶膛塞得满满的柴火用火筴抽出来,告诉她用玉米杆子做火引子,架上细小枯树枝,敲火石点着,或者用稻禾的干茎、玉米叶先点着火,再逐渐添加树枝。
安娘子天天过来,鱼小闲从她的嘴里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她所熟知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听过的白璧皇朝,国都是大都,她们现在所在的村子原来叫连云村,村中男丁在四年前对西戎一役中被征召为兵丁,这战争一打数年,几个月前虽然有人从镇上传回消息,说战事已经接近尾声,滕王率领的东营大军已经将西戎人赶出漠外八百里,不日就能凯旋回归。
然而,又几个月过去,战事忽陷胶着,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许多人家也不知自家的男人、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战争看似离这个小村子很远,但是又休戚相关。
这村子五十几户人家多是老弱妇孺,方圆十里八乡的人谣传这村子风水不佳,尽出寡妇,便戏称这个村子为“寡妇村”,久而久之,大家便忘了原来这村子还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
安娘子的相公也在这批适龄兵丁里,仗一打四年,这四年里公婆去世了,那年还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都能下地了,她每天望星星、望月亮,却望不回自己那不知生死、音讯全无的相公。
鱼小闲听着虽然替安娘子心酸,却也对她的坚强心存敬佩,唯一的儿子俊生体弱,孩子养到七岁看起来好像才五岁大,因为是唯一的命根子,安娘子也不让他出门见人,如珠如宝的顾着,除了照顾孩子,安娘子每日挑水、拾柴、煮食、洗衣,一应杂事都难不倒她,院子前的几垄地毫不浪费的种了萝卜、青菜和甘薯,小叔年纪不够大,女子又种不了庄稼,公婆留下来的十几亩地就佃给附近的陈家种了小麦和芸薹。
鱼小闲深知这些农家活计虽然不能立身,却是活命的本钱,就算万事起头难,她有手有脚,总能过得下去,她还怕了谁不成?
她在安娘子的指点下,去地里刨人家不要的芋头和荸荠,下河捞螺狮,四月的河边和山上的野菜疯长,她把头巾一绑,随着安娘子拔野菜去,婆婆丁、鸡儿肠、苦菜、蕨菜……尤其蕨菜的嫩茎用盐腌过,去了盐分,再放蒜头下去炒,还颇为鲜美。
安娘子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妹妹,从头教起,不只带她摘野菜,腌木兰芽、香椿芽,还教她分辨各种豆、瓜,教她如何用黄豆做酱油,用米团做醋,用糠烧饭省柴火……
日子便这样过了下来。
田十四足足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睁眼。
他慢慢翻身,还得靠着两只皮包骨的手掌撑着炕床,才能将发冷的身躯和麻木的双脚固定在地板上。
他还以为自己这一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身上的毒已经随着呼吸吐纳侵入体内,毒行虽慢,却因为当初延误治疗,加上坠入赣河,在水中浸泡太久,寒气加重了身上的玄毒,即便他上岸后日日以残存的三成内功疗伤祛毒,毒素却已经走至心脉,伤及肺腑和脑子。
这段日子他强行自行祛毒,清早起来便打坐运气,努力打通身上窒碍难行的经脉,好不容易才有小成却累到昏睡不醒,如今虽醒来,但气虚身软,如同废人。
忽然有股味道钻进了鼻子,他闻到一股久违的香气,那是饭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