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律……我听堂姊说,你这病,在十八岁那年曾经发生过奇迹。或许,这次也会有奇迹的。」在前来探望他之前,叶知耘已经从叶知慧那边知道他的病情。当然,叶知慧能够打听的对象,也就只有沈如循了。
「我这情况,大概也只剩这么点念想了。」他另一只手掌盖在她两只小手上。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是因为认命了吗?还是胸有成竹?」
叶知耘的问题并没有很快得到沈如律的回答,他又像她刚走进来时看到的那样,出神的似在思索着什么,有些魂飞天外的感觉。
「如律?」于是她又叫了他一声。
「我不是平静……事实上,这几天,我不是太有空闲去担心我的眼睛或我脑子里的那颗肿瘤。」他迟疑的说着。
「那么,你在想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呢?能告诉我吗?」
沈如律沉默了下。
「不能说吗?」她问,握着他的手指不自禁微微施力,有几片指甲描进他手心,像是昭示着她不被信任的不愉快。
一点也不痛,但沈如律就是忍不住做出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这是身为人家男友必备的技能,只要不太笨的都能自行顿悟。
「我又没有很用力!做什么怪表情!」她嗔道,这下子是真的重重拖下去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两只小手,低笑道:
「小心掐断妳漂亮的指甲,我皮厚肉粗的倒没什么。」
「沈如律!」她完全不理会他转移话题的意图。
「好吧,我说。我都说。」他安抚她,可是,在说出口之前,他还是提了一下:「妳真的不觉得比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之间一点事也没有!只要你活着一天,就要爱我一天,不管你的一辈子是在明天结束还是一百年后结束,有生之年,你都必须为你的喜欢我负责,别拿你的病说事!别以为我会因为你生病而对你小心翼翼或千依百顺!你一点都别想!」她强势说道。
「……原来我喜欢上的女孩,是一个这么霸道的人哪……」他喃喃道。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是的,她就是这样霸道的一个人。
他低笑,忍不住将她的双手抓到嘴边轻吻了下。
「妳霸道,我自私,满配的。难怪我们会在一起。」虽然所谓的在一起,不过是才刚正式互相告白,他就发病住院,这恋爱谈得也太惨了点。真的,非常遗憾啊……
她没接下这话,等着他整理好心情,好好对她说一些她想知道的。
沈如律背靠着床板,失去神彩的目光移向天花板,思索着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然后,他开口了:
「十八岁以前,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顶尖运动员。我家里除了我之外,每一个都是学霸出身,读书考第一简直比吃饭还简单,但我从小就不是那样善于读书的人。如果我拚命读书的话,也是有机会考到第一名的;但看到别人不必太用功就能随随便便成为全校第一名,那时我就知道我的特长绝对不在读书上面,费再多力气也没用。我是个识时务的人,我不会在没用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没有人引导我,但我自然而然就去寻找自己可以不用非常拚命努力,就能获得成就感的东西。后来,我发现我的体力很好、我的视力很好,打球跑步都比别人强……反正在运动方面,我各项测试出来的指标都高出别人一大截。」
「如果你没生那场病,如今大概是个拿了一堆国际奖牌的知名运动员了吧?」她可以想象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定很亮眼。
他耸肩。「谁知道。但我认为那个可能性很大。」
「觉得遗憾吗?」
「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人生的路本来就不可能一条笔直的路走到底,此路不通,换条走就是了。我虽不是最聪明的人,但幸好我还算乐观积极。」
「我喜欢你的乐观积极,就这样继续保持下去。」她亲了他手指一下当作奖励。
沈如律很想凑上前也给自己的嘴巴谋点福利,却被一掌推开。只好接着道:
「后来,我生病了,逐渐失去视力,最严重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眨了眨眼。「然后,在最绝望的时候,我发现,我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因为我遇见了奇迹;然后,一下子,我的病情控制住了,我的视力慢慢恢复了,虽然没有办法恢复到可以当一个射箭运动员那样犀利,但能够再度看见一切,真的是祖宗保佑了嗯,我说的祖宗保佑,是真的,不是感叹词。」
「……啊?」叶知耘直到好几秒之后,才明白他最后强调的那句话开玩笑。「你的意思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奇迹是来自祖宗显灵,你被保佑了?」
「是的,就是这样。」他正经的点头,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第8章(2)
叶知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决定还是什么都别说吧。
「如果听到这里,妳已经觉得很荒谬,那么其它更荒谬的,妳还想听吗?」
「就算再荒谬,我也要听。」她坚持。
「好吧,我接着说。」沈如律自是依着她的。「我刚才说过,我不是个成绩很好的人,如果我不比别人更拚命念书的话,那么我的成绩顶多就是在中游徘徊。可是妳也知道,我们这种把成为运动员当生涯目标的人,每天上学花在操场上的时间,肯定比坐在教室里的时间还多,根本不可能有多好的学科成绩;可是,我居然考上了师大国文系。妳觉得,这有可能吗?」
「不管可能不可能,你反正是考上了。」就算是作弊考上的,只要没被抓到,就是本事。
「妳真是个护短的人。」身为一个被护短的人,当然爱极了她这个小缺点。
「探病时间有限,你快点往下说!」她看了下时间,催促着,不给打情骂俏。
「我之所以能考上国文系,是因为我那个老祖宗帮了我很大的忙,她在我脑子里帮我作弊了;后来四年大学,我的成绩很不错,都得归功于老祖宗的帮忙与鞭策,让我从一个国文能力很抱歉的人,变成一个真的有能力当国文老师的……呃,体育老师。」
「你说……在你的脑子里,帮你?你那位老祖宗……住在你的身体里?!」叶知耘低呼的问。
「不是住在身体里,而是在我脑子里、在我那颗肿瘤里。她用了修行得来的力量,包裹住了我那颗正在恶化的肿瘤,让肿瘤变得像是不存在或者更精确一点的形容是,将肿瘤处理得像盲肠那样安分,虽然存在,但一时无害。」
「你那位老祖宗既然这样厉害……为什么不帮你把肿瘤处理掉?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她对你有什么要求?」叶知耘直觉就问。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就算真是祖宗保佑,也不可能如此越界。她认为,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沈如律一定是得付出些什么的。
「老祖宗没有能力帮我处理掉肿瘤,她修的是鬼道,不是仙道;再加上天地自有法则,阴阳不能互相干涉,能帮我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违规、非常尽力了。」说到这里,沈如律终于说出他的担忧:「妳一定想问,为什么老祖宗突然就收回了她对我的帮助,让我发病对吧?」
「是的,我想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更想知道,在脑子里容纳你的老祖宗居住,对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影响吗?还有,你得付出什么代价?你还是先跟我说说这个吧。」
沈如律顿了顿,为着叶知耘的聪明以及擅抓重点而惊讶,低喃道:
「妳聪明得超乎我想象,如果以后我藏了私房钱,一定瞒不过妳。」
「沈如律,说重点!」打了他手一下。
「好吧,妳别急,我都会说的。」他安抚她。「我是真的没事。这十四年来,我必须做的,不过是尽可能的做善事,去帮助许多人,以行善积德来抵消体内必然会产生的一些阴气。当然,我的老祖宗也深怕自己待在我脑子里会伤害到我,所以尽可能的不跟我交流,绝不跟我说话。因为每一次的交流,都会损耗我的阳气,会让我生病。」
「所以,你帮助了那么多人、救了许多人──包括我,都是不得不为之吗?」叶知耘看着他道。
沈如律想了想,摇头。
「这我倒没有深想,毕竟都已经成为习惯去做的事,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被强迫的感觉,更不会觉得自己很伟大,就跟吃饭睡觉上班一样,都是日常必做的事,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行善了。不过,能救妳,我很高兴。」
虽然心情难免有些复杂,但眼下不是纠结那些有的没有的事的时候,叶知耘望着他的眼,问着她最关心的:
「你那位老祖宗,为什么突然不保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