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心,冷眼望他,酷酷的脸上写满生人勿近,但他不给冷场,急着捧起热脸给贴上。
“关关,我回来了,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
她没回答,只是退开两步,双手横胸,避掉他又想贴上来的温情。
“你得有耐心听。”
她没回答,但心里说话了—— 本姑娘是没耐心的人吗?对不起,她都可以花几十年当个乖奴婢,敢说她没耐心?
“我知道你很不耐烦。”
对,她就是不耐烦,从看见谷小花弱到必须靠在他怀里才能支撑得住的同时,她就不耐烦到极点。
背过身,往桌前一坐,她倒杯水给自己,却没给他倒。
云青没因此而气恼,反而气定神闲地坐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硬将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
“就从我上路开始说起吧,越往北边、天气越冷,我们冻得手脚不能动,幸而炭火准备得够充足,每个晚上进了店,我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和云丰一起灌下肚。记不记得你在我衣服里头缝上两百两银子,幸好你预作准备,否则我们定要遭殃……上路第三天我遇见吴卫,他就是跟我回来的那人,他受托帮人送东西到京城,他走南闯北、见识广阔,我们同他相谈甚欢,便约定一起上路,谁料想得到,会在半路上遇见拦路大盗……”
他娓娓说起不相干的故事,关关只想问:说吧,怎么会两个人出门,五个人回家,不过是几个月工夫,要是给他个几年时间,会不会重返家门时带回子孙满堂?
但自从听到他们与吴卫遇到劫匪那段之后,关关整个人就陷入故事情节里了,武艺高强的吴卫、临危不乱的云丰、对盗匪起怜悯之情的云青……怒气消除、理智回笼,她在脑中分析——
治安还算不差的大燕,怎会有拦路匪徒?而两个文弱书生,怎胆敢与恶匪对抗?
一段奇遇,结识一位异人,她对吴卫心生崇拜,他和叶问是同款人吗?而云青和云丰竟是钱财散尽,试图教化身负武艺的匪类?
“……北方干旱,南方却是涝灾,地方官员非但没及时往上报,还隐下此事,就怕自己官位不保,可眼睁睁看着百姓一天天死去,他们的心不慌吗?”云青叹道。
“这叫官逼民反,昏庸县官、糊涂知府,造反都是从他们手下开的头,后来秦老大带领的那些人拿了钱就跑吗?”
“没有。本以为进京和吴卫告别后,就不会再见面,却没料到竟是有缘,回程时又碰上,他告诉我们,秦老大已经进入他门下。”
“门下?什么意思?”
“为安置他们,吴卫在京城开设了一间镖局。”
“吴卫是个镖师?”
“应该不是,他有一身好功夫,这些年走闯江湖南北、行侠仗义,做出不少好事,我们邀吴卫到泉州走走,本打算留他住下,但家里……吴卫说没关系,他先到附近赁一间宅子,定下住处,再同我们联络。”
关关知道他没说完的话,如果她肯和蕥儿挤,腾出屋子给谷嘉华,他就搬去和云丰同住,把房间留给吴卫,问题是,她们两个都排外得很,只好牺牲这位武侠奇人。
紧接着,云青说起皇帝召见、云丰下场考试,说京里的各种见闻,以及关关最关心的议题——
“……当时要不是谷尚书的举荐和赞赏,凭我一个没有背景、家世的进士,怎能这样快等到官职?六年地方任期,碰过无数麻烦,明面上,谷尚书虽未替我谋划仕途,但对于我的书信求助,他都乐于指点。
“谷尚书是我的恩师,当年拒绝谷家婚事,我已羞愧于心,如今恩师遭遇如此大事,我无法做壁上观。谷娘子遇人不淑,遭夫家离弃,我岂能眼睁睁放任她一个弱女子在外受人欺凌,所以我把她带回来。
“于我而言,她和蕥儿一样,只是个妹妹,再无其他情感,待三年过后,她守满孝期,我会为她觅得良缘,将她送嫁出门。关关,你别生气,别为她与我生分,那么我会难过,而她也会无地自容。”
他尽所有可能,细细解释自己和谷嘉华之间的情分,他不想关关误解,更不要令两人之间有任何疙瘩产生。
“所以你同她说清楚了?说明使君有妇,排队趁早,青春像小鸟一去不回头,错过的不会再回头?”
关关的说法让他大笑。“没错,我告诉她,我和你很快就会成亲。”
“你能够确定她对你,除兄长情谊外,没有其他想头?”
云青失笑。“什么想头?你真以为我是唐僧,天下女人都想沾一口?”
“不是天下女人,是天下蜘蛛精,谁让你道行高强,咬一口便能长生不老。”
他捋起袖子,把手臂贴到她嘴边,说道:“真有这么好吗?来,咬一口,我要你长生不老。”
关关推开他的手。“你不过是百年道行,我是千年修练的,不稀罕。”
见她能够开玩笑了,云青松展眉毛,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圈住她的腰,贴着她的颊,他轻轻摇晃她的身子。“既然你比我强,就要好好守护我,别教蜘蛛精有机可趁。”
“你以为我是孙猴子?”她往他胸前蹭了蹭,深吸一口熟悉的气味,心随着他放松的眉毛松下。
换言之,他对谷嘉华的情分是感恩?前世的他之所以不纳妾,并非情深而是恩重?
她狭隘了,明知道计量感情多寡没有意义,她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幼稚,是不是因为陷入爱情的人,荷尔蒙会自动将脑力稀释?不知道,但她就是很难不计较。
望住他的眉眼,她希望自己有足够功力,可以望进他内心,把他的想法一条条、一缕缕抓出来细说分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在她唇间烙下一吻,他的嘴唇对她的耳朵亲昵吐息,他说:“如果你是,你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猴子。”
关关笑开,“这话是赞美吗?”
“货真价实。”他也笑开。
他望她,她也望他,两人笑看彼此,浓浓的情感自眼底溢出。
满了心,甜了知觉,他喜欢她在身边、乐意她在身边,光是她的气息在,就能教他心安。
“关关。”
“嗯?”
“此生,绝不负你!”这话不只是承诺而是誓言,是他将用一生来维护的誓约。
回眼望他,许久,关关点头,信了他。“我把你的话收下,不允许你反悔。”
“反悔这种事我没经验,更不会傻得让自己反悔。”他亦点头。
她加重口气。“把丑话挑在前头说,你若敢寻花,我便有本事问柳,你知道我的。”
“不必吓我,我能不知道你有多大本事?”
这明明不是好话,不是贤德妇人该讲的话,但他真是喜欢……喜欢她恐吓自己的小模样,喜欢她吃酸捻醋的小气,这样的她既可亲又可爱,让他想一直一直收纳。
那回,他同关关说起李老板家的八卦。
李老板走到哪边都喜欢夸耀自家媳妇多乖巧温柔,可这样的媳妇却让他时不时动手逞威风,打得鼻青脸肿,直到有一阵子,李老板脸上、身上时常带伤出门,有人私下探问,才晓得他看上一只母老虎,用了手段硬将人给娶回去当小妾,而母老虎心里气忿,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李老板却是甘之如饴。
关关听闻,摇头叹道:“男人喜欢听话的女人,但如果碰上喜欢的女人,就一定会听她的话。”
他笑问:“你的意思是男人心贱?”
她回答:“我是在形容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也多可怕,如果碰见爱情却不想惹麻烦的话,你就该懂得绕道跑。”
他的回答是紧紧盯着她,缓声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一头撞上。”
是啊,他已经一头撞上,不打算后悔、不想回头,只想与她手牵手、一路向前,走过人生。
她不需要担心,毋庸误解,谷嘉华不会是她的对手,见过好山好水的自己,怎能将就小小的一亩田地?
勾起她的下巴,他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神避了开去。
“关关,今天晚上有空吗?”他在她耳边喃语。
“做什么?”
“我想梦见你,希望不会太打扰。”
噗哧一声,关关大笑,这家伙在学会谈情说爱之后,也学会耍嘴皮了,她把自己丢进那个有脂粉味的怀里,用力吸一口气,决定把别的女人气味吸光,留下自己的馨香。
“我说太打扰了,你就不梦吗?”
“不能,谁教你上了贼船。”
她轻咬牙道:“既然上了贼船,我就要当贼王,谁都别想在我的船上分得一杯羹汤。”
“好,整锅端去,谁也不给尝半分味道。”他附和她,附和得毫不犹豫。
这天晚上,他们分别睡在两个房间内,却不约而同地,在梦里打扰了对方。
第十八章 谷嘉华的手段(1)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在哪个朝代时空,都是不变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