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信而来的是一张图,湖里的荷花已经抽芽长叶,湖边移植过来的垂杨柳,经历过雨水滋润,长得分外茂密,除商业区的铺面以外,关关又沿着湖边立起一座座新棚子,她打算以低廉的价钱租给平头百姓,让百姓也能在那里做点小营生。
这个想法,关关得到云青的大力支持。
三月底,会试放榜,云丰考上了,在关关收到来信报喜的第三天,云青进了御书房觐见皇帝。
那次他在皇帝跟前待了将近一个时辰。
皇帝问道:“那场雨,泉州附近的几个州县都受了灾殃,上涨的河水冲垮堤防、淹没民宅,为何泉州平安无事?”
云青不慌不忙地提到人工湖的挖建,皇帝听得啧啧称奇,原来除了筑堤外还有更好的防涝法子,对于大燕有这样一个贤臣,皇帝心满意足,而居中牵线的燕静,更是得到皇帝的大力赞扬,夸奖他为朝廷举荐良材、一心为国。
觐见过皇帝后,云青便准备行囊,想早点回泉州。
因为关关又来信了,她说附近州县许多灾民蜂拥而来,关关有先见之明,想在城外施粥济米,但是她出头没用,根本没有人愿意理会她,非要杜主簿出头,才有本事敲开富户家大门,请他们出钱赈灾。
关关写信的口气很酸,她写着:我猜杜主簿肯定又从中间捞走不少油水,因为最近他走路很有风,是两袖金风的风,他还一面走、一面哼歌,幸福得很有鬼。
看着信,云青心想,信上虽然写得云淡风轻,她肯定急得火冒三丈。
但皇帝传话,让他在京里多待些日子,他只好回信给关关:不要急,让他好吃好睡、有鬼地幸福着,等我回去再好好收拾他。
这话,关关看明白了,五皇子没打算保下他,杜主簿只能寻求自保。
因此杜主簿笑、她也笑,而且是出自真心的欢畅笑意,她耐心等待云青回来,好把一整锅老鼠屎全给端了。
云青还写:路边的野花我没采,种在深宅大院里的家花我没看,便是皇帝后宫里的那朵奇葩,我也是想尽办法闪,我的标准没有降低过,而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深武功,我已经练就。
下一封信里,关关道:张诚很得用,但农田未成灾,泉州百姓纷纷回家种田去,可是商业区的铺子如火如荼盖着,不能没有工人。
我想,既然灾民那么多,商家的赈款又被吞掉一大半,我便决定以工换粮,让张诚从灾民当中挑选数百个身强体健的男子,来替咱们盖铺子,这些人很尽心,当中有几成积极想在泉州寻找一份新生活,我想同你商量,让他们有优先权,承租湖边的棚子。
他的反应当然是点头如捣蒜。
云青很想看看商店街和自己想象中的相不相同,但皇帝的命令在,他不得不乖乖待在京里,至于燕静,更是每隔几天就来寻他,拉他参加一些大大小小的宴会。
云青是个性情圆融温和的人,他对谁都好,尽管心底不苟同,面上仍然客气带过,这样的人不易竖敌,且容易建立新关系。
在一次的筵席中,他遇见前世登基为帝的七皇子燕昭,云青并未对他表现出特别亲近热络,就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但燕昭却反倒对他很热络,逮到机会就凑到他跟前,追问他一堆问题。
是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用筑人工湖的方法,来减少水灾发生?怎么会想到印参考书、帮助在家自学的清寒学子?商业区的概念是从哪里来的?挖那片湖,投下的资金会不会让他倾家荡产?
看着燕昭闪闪发亮的眸子,云青心底想着:前世二十一岁的自己虽然是五品知府,却没这等机遇走到皇帝、皇子们跟前,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得胜的不是强势的二、三皇子或受皇帝看重的五皇子,反而是不争不夺、名不见经传的燕昭,当时他的想法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如今看来,燕昭本就是一颗金钢钻,只是善于隐藏。
重生后,许多事情已悄悄改变,云青不敢确定两年后逼宫之事会不会发生、燕静会不会幸存,而燕昭能不能登基成为下一任新皇,但燕昭礼贤下士、不耻下问的态度,与前世一模一样。
四月中,皇帝又召见云青两次,他们细细详谈商业区的经营。
这些事他和关关早已讨论过无数次,因此在皇帝面前,他侃侃而谈,不过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比方,他没说早在买地筑人工湖之前,就有了商业区的想法。
而是对皇帝说:“第一次挖掘湖泊,微臣并不确定会不会成功、会不会在汛期来到时,泛滥了湖边土地,于是便把五皇子向微臣买参考书的银钱全投进去,买下附近千亩田地,免得为祸百姓身家性命。
“但湖开凿时,当地有经验的耆老笃定说道:‘有这座湖在,今年肯定不会发生水涝。’因此微臣大胆邀集泉州商户,利用多余的土地,提出商业区的构想,希望能够繁荣泉州经济。
“其实微臣心底多少忐忑不安,天底下没有十足稳当的事儿,直到今年春汛,河道顺利将雨水引入湖中,泉州百姓逃过一次水灾,微臣这才放下心,确定当时的计划是正确的。”
先后次序有点倒置,但无所谓,皇帝要看的是结果,根本不在乎过程,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明年泉州上缴的税银会增加几成。
四月底,殿试结束,云丰考上一甲第三名,成了大燕王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比起当年的云青,他表现得更好。真正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云丰是皇帝钦点的,在未见到云丰之前,皇帝对云丰已经产生莫大兴趣,一个愿意把兄长疼爱弟弟而编撰的参考书分享给其他学子的人,胸襟是何等开朗广阔,而殿试时,看见云丰一副英武俊杰的模样,皇帝更加满意了。
皇帝本想留云青、云丰在京里任职,但重活了一世的云青心底明白,未来两年后的夺嫡之争中,京里许多皇亲贵胄中箭落马,况且现在有燕静这层关系,留在京里,必定会被视为五皇子一派。
他与云丰谈论过后,于是在四月底觐见皇帝时,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云青说:“禀皇上,泉州是微臣兄弟的故乡,当年父亲过世,微臣和弟弟、母亲被赶出家门,我们便发誓要努力上进,日后衣锦还乡。去年微臣回泉州任职,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衣锦还乡,而是想让家乡的人们过上好日子,如果有机会,微臣希望兄弟俩能够同心协力,为家乡百姓谋福利。”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连皇帝都动容。
紧接着,云青从商业区、水利改良、沟渠建造、囤田垦地、广建公学、私学到清查吏治,他提出一套又一套的想法。
在京城这段日子里,他并没有闲着,在燕静领头的宴筵中,他学习燕昭,抓住每个机会与在场的地方官员们讨教治理地方的经验,因此在皇帝面前,他能够从容自在、不惊不躁。
三日后,圣旨下,云青连跳数级,从正七品知县破例拔擢,升为从五品知州,且令探花郎云丰为正七品知县,并且赐两兄弟的母亲方云贞节牌坊一座,立于云湖湖畔,以及黄金百两。
接下赏赐,两兄弟终于可以回泉州,大大方方出现在宋家族人跟前。
过去近一年,云青不愿意与宋怀恩有交集,几次商户相邀,只要名单上面有宋家族人,他便不出席,因此宋怀恩始终不知道,新任县令正是被自己赶出门的庶弟。
如今母亲的贞节牌坊立下,他倒是很乐意看看宋怀恩要怎么面对自己。
接下圣旨当天,云青、云丰便急忙打包行李,云青还得趁天黑之前走一趟珍宝斋。
前几天他看上一个金项圈,有点贵,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京城待多久,怕银钱不够使,便不敢出手,现在要回去了,得把“女儿的嫁妆”给带回去。
这段日子,他们向一对老夫妇租赁了两个房间,加上三餐,比外头的饭馆客栈便宜得多,省下来的银子,他全给女儿攒了嫁妆。
门上传来敲叩声,云青走过去开门,是孙爷爷。
“孙爷爷,我正打算去和您结算饭钱。”
“这不急,我是来告诉公子,外头有个姑娘找你。”孙爷爷乐呵呵地,瞧得云青全身发毛。
“孙爷爷……”他犹豫轻唤。
“快去吧,有这么美丽贵气的姑娘来找,方公子好福气!”说完又是一阵笑,笑得云青脚底窜出凉意。
美丽贵气的姑娘?谁?
云青走进前院大厅,穿着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的少女旋过身,淡妆丽雅,肤色粉腻,眼波斜溜,姣美可人的燕明月正冲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