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往回走,行经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子,觉得眼熟多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车内幽黑的深瞳,她微怔了一下,失笑,食指一勾轻敲车窗,做了个让他回去的手势。
夜色深浓,霓虹闪烁,平安回家最好。
“哈哈哈!”
咖啡厅的幽僻角落里,使人发懒的午后风铃声叮叮响,笑得放肆的女人轻拍弧形桌面,半满咖啡在鹅白色瓷杯内轻震了一下,飘浮在上头的鲜奶晕开、沉淀。
周围有着淡淡的花卉香气,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休假日,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坐在四方格子窗内往外看,飘落的是秋天的落叶,枯黄可见时节的变化,已经有人穿上薄外套,怕秋意凉了一身新衣。
“笑够了没,好歹歇一歇,喝你的咖啡。”笑得这么没形象,也不怕她这看风景的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我……太好笑了,我……哈……停……停不下来,肚……肚子好痛……你害……害死我了……”天哪!眼泪,比珍珠还珍贵,居然笑掉好几滴。
面前摆了一杯柳橙汁,苗秀芝轻含着吸管吸了一口。“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分上,我好心的帮你一回,今天你请客,账单记得要付呀!我先谢了。”
“吓!”她打了个嗝,不笑了。
瞧,多好用的方式,一次见效。“不用感谢我,放在心里感念就好,为善不欲人知。”
“谢你的头啦!你还好意思要我感谢,说好了是谢恩大餐,你别想给我赖掉,我一条一条记在账本上等着向你讨债。”李文雅当真取出一本墨黑色记事簿,上面写了两个大红字:账本。
“记着记着,下辈子再来要,欠债太多,无力偿还,你自个看着办吧!”人情难偿,累世再还。
“啐!你无赖呀!欠人家的债居然不还,你小心天打雷劈。”她把本子收好,用小汤匙搅拌咖啡。
“无赖的是你老板,我不晓得他一个大男人也会耍赖,你好好劝劝他做人要有担当,别像个横行霸道的土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问人要不要。”人横狗都。
“喔,有八卦喔,你们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啊!苗小霸你做什么,我在减肥……”一颗、两颗……三颗方糖,她光看就觉得胃腻。
有没有这么没良心呀,往她的咖啡里加糖,明知道她是易胖体质,光喝水就会胖,她好不容易勤运动才瘦下来一点,现在算是前功尽弃了,明天肯定肿成大气球。
偏偏她这个人没什么自制力,口腹之欲禁不了,甜、醇、浓的咖啡在口腔内蔓开,香浓的滋味让人心情大好,她克制不住……算了,反正要吃大餐,再纵容一回。
李文雅为V次减肥成功又复胖找借口,她可以为了变瘦忍耐一个月不吃发胖食物,可是一开戒又再吃一个月份的甜食,两相抵消,她的减肥计划只限于纸上谈兵。
“还八卦咧,根本是霉运当头,他送我回去正好碰到我四婶。”天杀的巧合。
苗秀芝想着,如果是骑小蓝回去就能避开了,戴着安全帽谁认得出面罩下的人是谁,她只要脸皮厚一点视若无睹的骑过去,推说没瞧见,谁都不会怪她放一个无依无肋的妇人独行深夜街头。
“啧,老天真是没眼了,你这没胸……好啦!有胸没姿色的清粥小菜,老板亲自送你回家是你的福气,还敢没天良的说出这种话,我们可没人有这等福分,他的车子不载女人。”踩到狗屎运的苗小霸是第一人。
她以前曾帮老板拿一份掉在车上的档,只是不小心掉了一根头发夹在座位上,他就像有人灭了他一家似的整天阴沉着脸,用冷飕飕的眼刀不知砍了她几刀,还叫她用镊子把头发夹起来。
他生气,她还觉得委屈呢!谁不掉头发啊,所以她回家后用白纸剪了个纸人,写上老板的名字,打他的小人头,打他的小人手,打他的小人脚,全身打透透打到白纸破掉才消气。
“不载女人总好过被我四婶堵上,你看我的熊猫眼。”她指着眼眶下方浮肿的眼袋,透着青紫色。
女人的舌头有多长,量她家四婶绝对破金氏纪录,一口气不停歇,不用喝水足足讲了四个小时半。
“这倒是,的确很惨。”看她萎靡的神情,她想幸灾乐祸嘲笑一番都于心不忍。
她有幸见识过一回苗家人的“豪气”,就是不久前好友祖父的出殡日,她想以两个人的交情,该去上个香,包个奠仪,安慰几句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等,陪家属掉两滴伤悲泪水。
谁知竟看见苗家人上演全武行,吓得她目瞪口呆。先人的棺木还停柩灵堂,竟然就你扯我拉的抢分财产。
“你该试一次什么是不会叫的狗会咬人,平时看我四婶安安静静的站在大伯母身后,心想总算有个老实的,就算会闹也闹不出个蚂蚁屎,没想到她讲起经来头头是道。”
“讲经?”要钱和讲经有啥关系?
“是呀,道德经,她一直说我很不孝、不顾长辈死活,自个儿有福自个儿享,无道无德大不逆,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道理她在讲,苦的还是我。”总归一句就是德行不佳是她最大的罪行,不救叔、婶、伯母就是不道德。
苗秀芝说得越多,李文雅的嘴巴张得越大,最后还把咖啡喝到鼻子里,呛得她猛咳。“好在你把她送走了,那一招‘请鬼领药单’真是用得太妙了,直接把人吓回老家。”
“是很不容易,我也挺佩服自己的,这么阴损的招式也想得出来。”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用。
四婶的做法大概是集众人的脑力激发出来的,想以赖定她的方式缠得她受不了而答应他们的要求,第一步便是住进她的租屋处,她到哪儿、四婶便跟到哪儿。
她的反击是带她到一处潮湿阴暗的空屋,谎称她和室友同住,神情不变地对着墙壁打招呼,好似那里有人,还把“人”介绍给四婶,让四婶跟她好好聊一聊。
看不见的人怎么聊,四婶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吓得夺门而出,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会,改口说住旅馆就好。
住旅馆?没问题!
她找了一间最贵的旅馆让四婶住下,然后用她的名义包下十几间房,最后学长辈们哭穷找四婶借钱,而且哭得比四婶大声,让人以为房里死了人。
因为太吵,人家来赶人,四婶一看结算账单的数字差点没昏倒,想要她代付,但她都已经哭说没有钱了,自己不付谁来付?除非想吃免钱牢饭,到监狱过夜。
被狠刮一层皮的四婶最后哭着离开,她想多留她住几晚都不肯,天还没亮就坐早班车走了。
“恭喜你可以松一口气了,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有人来自找罪受,他们也该知道怕了。”不怕鬼凶,只怕人横。
苗秀芝不担心自己,她比较担心乡下的爸妈。“还没结束,他们肯定会卷土重来,爷爷留给我的那块地一日不卖掉就还有得吵。”
“是什么地呀,那么值钱。”搞房地产的对土地最感兴趣,她是房地产公司的员工,不可能不好奇。
“前有溪,后有山,视野辽阔,可用来耕种也能变更为建地,我听我妈说有个大财圃看中那块地,想出高价买来盖休闲旅馆什么的。”就是因为涉及庞大利益才会吵得快成仇人了。
“是哪个财团?我帮你打听打听,和土地有关的都和我们脱离不了关系,必要时可以叫老板出面,同行好说话。”从事房地产的大老板就那几位,查也查得出来。
李文雅的打算是由自己老板出面,居中协调,另找一块更好的土地卖给该集团,公司经手赚上一笔酬金,大财团也省却交涉的麻烦,一举两得。
没人哄抬地价土地就眨值了,不值钱的地谁还抢着要,除了耕种外别无用处,逐利者不屑。
“别把那个家伙扯进这滩浑水里,我可不想他掺和到我家这堆烂事里,我们家那些人品性虽不好,可是记人记事是超恐怖的强,要是被他们认出他是谁就真要不成眠了。”苗家其他人的本事是无中生有,没关系攀关系、有关系就是亲兄弟,我利用你是看得起你,不让我利用是你对不起我。
“等一下,苗小霸,你说认出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和老板有不可告人的奸情?”大八卦呀!老板的私密二三事,她是第一个知情的人,怎不教人热血沸腾。
面对最好的朋友,她也不加遮掩的说了。“我们念同一所幼儿园,他是我罩的。”
她是地头蛇,家里的堂兄弟姊妹又比人家多那么一点点,够组一支棒球队,苗家在地方上又是百年大族,敢招惹他们的人并不多。
苗家人是天生的土匪。她祖父说的。
“天哪!你……老板他……真是教人不敢相信的缘分,分开这么多年还能重逢,真是天注定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地球果然是圆的,走到哪里都能再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