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宏询苦了脸。
徐嘉佟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这模样还真是难看,乖,跟桂儿去洗浴一番,等会儿该用膳了。”
夏宏询用力的点着头,“妈妈,儿臣告退!”
“慢点走,要听桂儿和刘嬷嬷的话,前几日我听说你抓了好几只蛐蛐儿去吓太傅,要不是你父皇突然病倒,我没时间处置,这次可不会如此简单就放过你,若有下回,我铁定揍你!”
“知道了!”他扮了个鬼脸,连忙带着贴身宫女和几个太监走开。
看着他的背影,她轻笑着摇头,询儿身旁的内侍、宫女、嬷嬷全是她细心挑选的人,这些年能这么平平安安的过,看着他长大,她感到安慰,只是想起了夏涣然,她眼底笑意尽失。
时光的巨轮继续前进,她的日子在清碧阁里依然一如往常的过着,外头的纷扰与她无关,她更不想揽事。
只是李墨芸的儿子转眼间也满了周岁,以李家的野心,她难免担忧,等六年之期一到,夏涣然真将询儿从她身边带走,不养在眼皮底下,到时她又能护着询儿多少?
她一身素衣,不厌其烦的在屋旁的空地翻动着土,清碧阁里没什么可口的饭菜,只好自食其力,等过些日子,这些土地就会种满她和询儿喜欢的青菜。
除了一个照料她的太监小福子,这里只有跟了她多年的两个宫女花儿和兰儿,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实在不像是后宫之首、一国之后。
待在清碧阁的日子,她没哭没闹,也没心思抱怨,这世间事物本是一体两面,日子清苦,却也不再有过去的烦扰,当一个人不在乎得失,心境也就自由。
此时花儿跌跌撞撞的从外头跑了进来,若是在中宫殿,这丫头的不识大体肯定会挨板子,但这是清碧阁,没这么多的规矩。
“娘娘、娘娘!”花儿紧张得不知所措,“大事……出大事了!”
“你这丫头,”一旁的兰儿拉住了她,“这么没规矩,信不信我派人打你几大板?”
“兰儿姊姊,现在管不了什么板子了,小六子公公派人跟小福子公公说……说皇上摆驾来了清碧阁!”
兰儿惊讶的转头看着徐嘉佟,就见后者就像没听到似的,依然蹲在地上替自己的菜园翻土。
“娘娘,”兰儿一脸激动,“皇上!皇上要来了!”
“他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徐嘉佟的反应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别忘了,他已经收回了我一切册封,在外人眼里,或许当我还是个皇后,但他与我都清楚,在这宫里,我早已是个没有身分,比你们两个宫女还不如的废人。”
“娘娘,你快别这么说。”兰儿连忙上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收回册封这事知情的不过是少数几人,外头的人哪个不把你当成皇后娘娘,你快起来,让兰儿替你好好打扮打扮,不然若是万岁爷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看着兰儿,徐嘉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她还是皇后时的锦衣玉食,而今这里却连衣服、吃食都短缺,如同天堂地狱之间的差距,兰儿忠心,依然选择跟在失势的主子身旁,但心中还是不希望主子被遗忘在这里,孤苦的过一辈子。
“别忙和了,”徐嘉佟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但肯定不会是好事,不论我打扮与否,都无法改变他来的本意。”
兰儿闻言,身子一僵。确实,这些年来皇上没想过娘娘,现在突然造访未必是值得庆幸之事。
花儿还搞不清楚状况,语气有了不平,“娘娘安分的待在这里,就跟打进冷宫似的,皇上还想怎么样?”
“你这丫头,小心被掌嘴!”兰儿急忙环视四周,“也不怕乱说话害了娘娘!”
“这里平时就只有咱们,才不会有人来这里,外头那些个太监宫女,哪个不是现实的,瞧娘娘被遣到这里,个个都不把咱们当一回事,暗地里说话更难听,还说太子跟着娘娘,这太子之位早晚被废,陆郡王才是真正带着天命来呢。”
陆郡王是静贵妃的儿子,一出生就封爵,可以想见夏涣然对这孩子的喜爱,但这份喜爱的背后带了几分真心又是另一回事了,徐嘉佟想。
“在娘娘面前说什么呢?”兰儿气得扯了花儿一下。
花儿嘟起嘴,“人家说的是实话,娘娘也知道的,对吧?”
“你真的很多话—”
“花儿说的确实是实话,”徐嘉佟一点都不以为意的露出浅笑,“外人想怎么说就随他们去。清碧阁里就咱们,没那么多规矩,你们想说什么就说,该干么就干么去。我得快把这些土给松松,改明儿,咱们想想要种些什么才好。”
兰儿无奈之余,只好拖着花儿进屋子去打扫。
来到了清碧阁,这个最靠近冷宫的地方,夏涣然的脸色因为大病初愈,依然有些苍白。
小六子小心翼翼的将他从銮驾上扶了下来,除了清碧阁的小太监和两个宫女跪在门口迎接外,不见皇后娘娘的身影。
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脾气倔强,看来也没有因为这阵子的苦日子而低头,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皇上,等着他气愤的拂袖而去。
但夏涣然对此不敬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松开了小六子的手,迳自走了进去,当他看到蹲在地上,鞋子和裙摆都沾染泥土的徐嘉佟,忍不住轻挑了下眉。
“皇上……”
他的手一抬,“全都退下。”
小六子不敢迟疑,连忙带着所有人退开。
徐嘉佟知道他来了,但是她没有理睬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看来,你的小日子过得挺快活嘛。”
“是不差。”徐嘉佟淡淡的回应,“皇上怎么如此好兴致,好奇臣妾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快活与否?”
看她一身素衣,身上没有太多的首饰,对他的态度又冷淡,他心头有些不快,“你是皇后,瞧瞧这是什么模样?”
“皇上已经收回了一切册封,臣妾已不是皇后,别人不知,但皇上可清楚得很。”她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头直视着他,意思意思的行了个礼,“皇上吉祥。”
虽然不悦她的淡然,但夏涣然眼底还是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看你这模样,你就不怕朕怪罪?”
“若说怕,”她轻声反问:“皇上对臣妾会心软吗?”
“你可以试试。”
她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看出了他眼底的打趣意味,那神情、那说话的语调,好像初识时的温柔哥哥。
若是以前,这份好会让她乐不可支,但这些年,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总令她没来由的感到恐惧。
她维持脸上的平静,就如同这些年来的无欲无求,“还是别吧,现在的日子挺好,皇上贵人事忙,应该没心思理会臣妾那些狐媚点子,臣妾不会自讨没趣。这一早起来忙和,还真是乏了,臣妾想歇会儿。皇上,你既已下旨废了我,于礼,你不该再来见我。清碧阁的门在那,出去时请小六子公公替你记着路,下次可别再走错了步子,踏进这个不合你尊贵身分的清冷地方,脏了圣上的眼。”说完,转身就走。
他一楞,她态度明明温恭端淑,柔软顺弱,但那直挺挺的腰杆子和出口的字字句句,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大胆!朕还没准你走!”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最终轻叹了口气,“皇上,臣妾惶恐。”
“朕看你倒没一丝惶恐不安之态。”
徐嘉佟静了一会儿,转身面对他,跪了下来,“臣妾不敬,若真惹了皇上不快,皇上大可赐给妾身三尺白绫。”
他的心一突,原本要大步走向她的脚步顿住,“什么”
“臣妾乏了,想歇息。皇上若真气不过,就给妾身三尺白绫,让自个儿舒心。”
“朕不准你死!”他几乎是用吼的出声。
他激烈的反应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情绪,徐嘉佟低着头,玩味着他的话,看来自己的命留着,对他应该还是有些用处。
她轻扬了下嘴角,柔声开口,“臣妾生死本是握在皇上手上,皇上要臣妾活着,臣妾遵旨便是,若皇上仁慈,不责罚臣妾,臣妾这就告退,闭门思过去。”
他皱起眉头,这次没有叫住她,只是带着气恼地看她走远,这女人……这女人……他忍不住气怒的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外来回踱步。
她竟然这么冷漠的对待他,还开口跟他要什么三尺白绫,真是反了。
他是皇帝,从没试图去迎合任何一个女人,如今放下身段向她示好,她竟然不屑一顾……
此时一阵风吹来,小六子连忙上前替他披上披风,他蓦然停下脚步,怔忡出神。
若没记错,不久之后,他的身体将会每况愈下,原以为是染了恶疾,最后才知是中了毒,要不是是徐嘉佟察觉替他换了药,救了他一命,他险些活不下来,但她却死在晋元六年的春暖花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