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看起来鬼鬼祟祟,好像偷了什么东西。啊,前几天在奶娘房里看见她,还有另一个小丫头。脸蛋都挺陌生,不是咱府里的人。”言至衡捺着性子解释。
“可是……”
“她刚是往这边跑了,夏先生若是从账房走出来,是一定会碰见的。别又跟我说是我大白天见鬼了吧。”
“啊……”被打断了好几次,账房先生终于把话说出来了,“可是,我没看见什么小鬼,刚刚跑回来的,是我家丫头。”
原来是账房先生的女儿。而且,一次还带了两个。
听说夏先生原来是独自上任的,把家人留在家乡,但后来还是托人把女儿们接了过来。来了有一阵子了,言至衡到最近才发现。
“……那孩子们总有娘吧,怎么就只接了两个小鬼来?挺奇怪的。”
陪母亲用晚餐时,言至衡照例报告着大小事,顺口闲聊着,聊啊聊的,就聊到这件事上头。
平常母子俩挺有话聊,加上伺候的嬷嬷丫头们也会搭话,总是能解解闷,但这会儿倒是反常,摆膳的花厅里陷入一片沉寂。
夹起一块烟熏火腿缓缓嚼着,言至衡观察厅里众人,每个都在装忙,避开了他专注的分析眼光。就连他娘,都接过了丫头盛上来的汤,小口小口慢慢边吹边喝着。
这装模作样也太刻意了,鬼都知道他娘怕烫,丫头一定把汤吹凉了才端上来给夫人,怎可能让夫人自己费功夫?
“怎么□事,这不能问吗?”言至衡忍不住问。
沉默了半晌,言夫人才缓缓开口,“衡儿,你今年也十六了。”
俊眉一皱,“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关系呢,要说没有是没有,但要说有也是有的。”言夫人把碗放下,看着眼前俊秀异常,却满脸不驯的宝贝儿子,她知道这样打哑谜似的说法最能让他认真听进去。
果然,儿子专注地望着娘,等着。
“十六岁,也该开始认真想想成家立业的事儿了。”她温婉地说:“心思别用在纠缠家里多了几个丫头之类的小事上。看看你大哥……”
言至衡没有顶嘴,但明显地有些不耐。又要讲这些他不爱听的了。
“——看看你大哥,十五岁起就跟着你爹做生意、看账册。娘知道你打小对这些没兴趣,也不像你大哥有天分,不过你爹提过几次了,也该让你开始学着点”
听了一顿母训之后,言至衡也没什么胃口了。
草草吃完饭,请过安之后,便要告退。临去,还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地回头问:“孩儿也不过就问了两句,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的说上一大套吗?”
言夫人苦口婆心安抚儿子,“娘也只是怕你走偏了心思——”
“哪有什么可以偏的,这么点小事。”嘀咕着,言至衡走了。
望着儿子瘦削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经过,言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说:“这事儿可小可大啊”
想当年,他爹就是十六岁时,与府里的丫头偷偷生了情愫……
出了言夫人的小院落,刚转上长廊,就看到远远园子里一个深蓝衣衫的小小背影。言至衡顿时心头火起,立刻快步追过去!
要不是她们这么鬼鬼祟祟的,他今天又何必听这一顿训?!
“喂,你!”气势汹汹过去,却在看到她时呆了一呆,“你在做什么?”
小丫头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堆记号,正攒眉苦思中,连有人走近都没发现。直到言至衡一出声才大吃一惊,吓得丢下树枝,起身又要跑。
“还跑?”他长手一伸,又轻易就抓住了小个子,“我说,为什么看到我像是看到鬼似的,不能好好说两句话吗?”
“奶娘跟爹都说,布准我们跟少爷多讲话——”小小手脚挥舞着,急着要挣脱。
言至衡看得有趣,更不想放手了。“哦?为什么?少爷有什么不妥吗?”
“那你该去问他们啊,我又不知道!”小丫头急得跺脚,“放开我啦!”
“你先告诉我,这鬼画符是些什么。”
“你才是鬼画符呢。”又来这一招。小丫头忿忿控诉着,“上回跟你说了两句话,害我给爹跟奶娘骂了好几天,你别再害我了好不好!”
“我刚刚也因为你被我娘训了一顿啊!”说到这他就不服气,“不过就是府里来了两个小丫鬟,有什么稀奇的?”
“你才是丫鬟……啊,不对。”小丫头话一出口就发现说错,懊恼极了。
“好吧。不然这么着,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们讲过话,这样谁都不会被骂了,怎么样?”言至衡看着她一脸不信的样子,忍不住要失笑,“我堂堂一个少爷,难道会唬你吗?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再放你走。”
“先说是什么事。”圆圆眼睛瞪着他。
言至衡点头,嘴角带着笑意,“很好,知道要先问清楚再答应,免得被人漫天开价,不愧是账房先生的爱女——”
“快点说啦!”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瞪着他。那张被姐姐说了不知多少次好好看的俊脸上,此刻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夏有雨。”不甘不愿的回答。“我是在雨天出生的。放我走啦!”
少爷这会儿就笑了,是露出白白牙齿,很开心的那种笑法。“可是,还没说要你答应的事呢。”
夏有雨不敢置信,“不是已经说了吗?我的名字——”
“我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才放你走,可不是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少爷好整以暇,细长的凤眼里闪烁隐约的得意,“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沙地上画的是什么了吧。”
她静了片刻,呆呆望着少爷。
看似发呆,但其实是把刚刚说的全在心里过了一遍。
“不可以。”最后,夏有雨一脸谨慎地说:“你又要骗我。我就算说了,还是不算答应你一件事。”
这小姑娘真的不笨哪,言至衡在心里暗暗赞赏。
“学得挺快的。”他点头,“你——”
“嘘。”她突然脸色一正,嗓音低下去,“奶娘来了喔,你快放手。”
言至衡好整以暇地微笑,“你当我三岁小孩?这种伎俩骗不过我的。”
“是真的,你转头看看嘛!”夏有雨神情慌乱,往他身后猛张望。
“别白费功夫了,我可是——”
自信满满的话还没出口,奶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少爷,你在那边吗?已经入夜了,园子里暗,怎没找人点个灯笼?”
言至衡一闪神,小鬼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他当然没办法追,奶娘都过来了,只好弯腰捡起那根被丢在一旁的树枝,偏头研究了一下沙地上的鬼画符。
“这不足在算数吗?”他微微一笑,手上树枝在沙地上画了几下,“亏她还是账房的女儿,算错了也不知道。”
“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他伸出脚,在奶娘走到身边之前,把沙地上的痕迹全部都抹去。“啥事儿都没有。”
第2章(1)
夏先生带来的两个女儿,很快的就不是秘密。甚至,连不是言府里的人都听说了。
原因很简单,姐妹俩长得挺好。尤其是姐姐夏有青,十六七岁出落得纤秀动人不说,举止言语都温柔似水,令人神往。相较之下,妹妹夏有雨可爱是可爱,却少了一分婉转,可惜。
“可惜什么呀。”夏有雨本人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姐姐本来就比我美嘛。”
“美不美是一回事,你也学学你姐姐,乖乖静静的看起来多舒服,哪像你成天跑上跑下的,连头绳都掉了!”奶娘教训着,手上捏着蓝色的头绳一条,在她面前晃了晃。
夏有雨这才发现自己辫子一边早散了。她捏住辫尾,笑得一脸谄媚,“啊呀真的掉了,奶娘帮人家绑好不好嘛?”
“撒娇鬼。”虽说如此,还打了小姑娘一下,奶娘还是笑得眼尾细纹全跑出来。
拿过梳子,帮她梳开辫子重绑,她一面继续说教“哪里有姐妹差这么多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这样莽莽撞撞,连条头绳都给掉了也不知道,看看你姐姐——”
坐在窗边刺绣的夏有青抬头微微一笑,美得好像一幅仕女图,鬓边别的头饰稳稳当当;那么繁复的珠花要是安在妹妹有雨的头上,大概还没出房门就已经掉在地上了。
“看了看了,姐姐多好看啊!”夏有雨话声里全是骄傲。“这次的珠花特别衬她肤色呢。奶娘,你也快看!”
“你呀”奶娘忍不住要叹气摇头,流露心疼神色。
珠花这么美,价格自然不便宜。为了这副珠花,夏有雨可是帮小厨房记账还兼跑腿了三个月,一文钱一文钱那样赚,小小心心存起来,存够了,才去帮姐姐买下的。
而她自己,长年用蓝色的朴素头绳随便绑住就行——那绳还是帮父亲编腰带时剩下的材料。
“别叹气呀,奶娘,听说叹气会漏财呢。”夏有雨煞有介事地转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