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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旦?”高壑又惊又喜,可眸底乍现的光彩霎时又迅速沉淀寂静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良久不言语。

  独孤旦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呼吸也不知几时停了,胸口忐忑慌乱不安地揪成了一团。

  他、他还是伤心得很,还是没能真正原谅她吗?

  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弄拧错猜了他的意思?

  “那事,是孤思虑不清。”他幽深阵子微微一闪,大手轻抚过她的脸颊,为她将乱了的一绺发勾回小巧耳后,温言道:“阿旦也莫挂在心上了,北齐后座……确实不该是阿旦坐得,是孤一时乱了心,没想明白。”

  独孤旦呆呆地看着他,小脸微僵,只觉一颗心直直往下沉,沉到了冰寒深潭底,再不能跳动,再无一丝暖意。

  偏偏他的话依然清晰锐利如刀,一记记朝她心上劈来——

  “你别担心,孤还是只会宠着你,疼着你的。”他怜爱地在她额际落下轻轻一吻,没发觉她凝滞了的小脸,并不是因为惊喜。

  “孤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嗯?”独孤旦迷迷茫茫地被他揽着回了殿内,愣愣怔怔地听着他欢喜大笑着宣膳,说要与她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她终于爱上了他,可他却已经不要她做他的妻了吗?

  北齐后座确实不该是阿旦坐得……北齐后坐确实不是阿旦坐得……

  独孤旦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用膳,跟着他笑,跟着他在龙榻上翻云覆雨,心里却空荡荡得厉害……

  接下来的日子,独孤旦用忙碌来填补自己越发荒凉空虚冰冷的心。

  皇贾的身份终于确立,十数名精干的人手在她的规划之下,很快就各司其职,又招聘了数十名出身自平民庶族,对经商极有天赋,却因苦无背景与路子可一展长才的优秀郎君。

  独孤旦在侯府中沉潜、积累了多年的能力一朝爆发,又在高壑刻意的扶持下,短短两个月内便拿下了北齐集合衣食住行等等生意的七成掌控权,其中三成利润交予国有,三成利润归于百姓,她取其中一成利润,已是无比惊人,足够让她成为新一代、令世家们也不容小愿的巨富。

  然而各世家巨阀数百年积累下来的雄厚实力,自然不会坐视独孤旦威胁到他们原本牢牢掌握住的权势利益,他们各家暗藏于宫中的钉子,也很快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皇贾的真实身分——

  独孤贵妃。

  真相一出,朝野惊动,群臣哗然,尤其在世家们刻意的操作下,朝中开始鼓荡起了一波波滔天巨浪,汹涌着就要朝独孤旦袭来,依然是高壑乾纲独断,力排众臣地护住了她。

  可是独孤旦如何不懂,为了她,他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又得面临多少老臣的拼死进谏。

  这天清晨,她为他梳发绾发,看着铜镜中他浓眉紧蹙深沉萧然的容颜,再也抑不住地冲口而出:“主公,请容臣妾殿前奏对吧!”

  高壑猛然回过身来,不安地握住了她的小手。“阿旦,你——你想做什么?孤不许你自领请罪呀!”

  “嗯?”他愕然,不过终是松了口气,也笑了。“唔,孤也不觉孤的阿旦有错。”

  “群臣非议阿旦,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阿旦的本意,不知道这些商略措施能为国家为百姓带来多么大的好处。”她柔声道,“世家会反对,是因为臣妾动摇了、分去了他们手上一半的利益,收诸国有,散诸百姓,他们视臣妾为眼中钉,也是理所当然。但臣妾不会退缩,因为做对的事情,不该退。”

  高壑凝视着她,这一刻的独孤旦,好美。

  侃侃而谈,闪闪发亮,犹如天地间最美的凤凰,举手投足,言行贤德,宛然是北齐最耀眼最称职的皇后——

  不不不,不是说好了不再提这事了?

  真正适合为后者,若非北齐文臣之贵女,就是开将之娇儿,就算他自登基为帝以来,权掌北齐朝纲,统领千万兵马,再不需靠娶纳文武臣子哪家的女儿方能使政令顺通,朝野一团和乐,可阿旦是南齐女,能为北齐妇,已是他专宠偏爱了,若连后位也予了她,这也太任性了。

  再说,他初始要给,她给拒了,他堂堂一国君王,难不成还要再两次三次地苦苦求她吗?

  哼!

  高壑又别扭了起来,硬生生把自己心头沸腾的悸动再度打压了回去,竭力收束心神,面色端凝严肃,浑不知自己眸中的激赏怎么管也管不住。

  “阿旦,殿前奏对不是小事,你真有信心吗?”他沉声道。

  “是。”独孤旦清澈晶莹的双眼流光溢彩,傲然自得地道:“臣妾有信心,必能说服群臣,富我北齐!”

  “好!”他击掌朗声大笑,龙心大悦。“不愧是孤的贵妃,今日殿上,就由孤的阿旦舌战群臣,为我北齐百姓广谋福只,恩泽八方。”他迫不及待见到自己掌心里细细呵护疼宠的小人儿,褪去青涩,瑰丽耀眼,灼灼光华,名震天下了……

  第11章(1)

  膏不厌鲜,水不厌清;玉不厌洁,兰不厌馨。

  尔形信直,影亦不曲;尔声信清,响亦不浊。

  绿衣虽多,无贵于色;春华虽美,期于秋实。

  服美动目,行美动神;天道佑顺。常与吉人。

  南梁.河东装颜<女史箴

  北齐大殿之上。

  独孤贵妃居然自后宫涉足于前朝,此一牝鸡司晨之举,又再度引起了群臣激愤。

  而他们一向威猛霸道的君王,却犹如视而不见,在玄金旒冕冠后,掩住的是一脸的莫测高深,似笑非笑。

  有那心思敏锐些的臣子悄悄地后退了些,静观其变。

  以荥阳郑氏为首的大司空,则是恨恨地瞥了眼殿中央娇小优雅、华贵无双的独孤旦,板着脸持笏上前道: “禀主公,贵妃娘娘身为后宫嫔妃,竟敢插手朝堂之事,乃为国法不容,请主公按宫律重惩贵妃,以诫天下。”

  “大司空暂且莫急。”高壑单手托腮,浓眉微挑,淡淡地开口。“贵妃今日殿前奏对,乃是先禀过孤,经孤同意的。”

  “主公万万不可因宠误国——”大司空一张老脸都气黑了。

  “大司空,”独孤旦嫣然一笑,意态从容,嗓音清脆如玉石交击,殿上群臣不自禁为之一静。“本宫虽是后宫女子,却也知礼义,晓廉耻,若今日是行卖官鬻爵、扰乱朝政之事,自有国法宗法严惩,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夷三族……旦不才,这国法宫律,倒是比大司空多熟那么一星半点儿的。”

  众臣里有人噗地一声暗笑,又忙止住了。

  大司空一党的臣子自然怒目而视,可素来看不惯大司空自命清高却又倚老卖老的臣子却是忍不住对独孤旦投以一记隐讳的赞赏眼神。

  “你、你——老夫才懒待与尔这无知妇人做那口舌之争!”大司空颈上青筋暴出,怒而甩袖,立时朝向高壑道:“主公——”

  “大司空是朝中大老,孤向来是极敬重的。”高壑憋着一丝笑,正经八百地对独孤旦道:“贵妃,你就看在孤的面子上,让让大司空一些。老大人既然想知道你今日因何殿前奏对,你好生向他解释一二也就是了。”

  她眼波流转,甜甜地笑了,俏皮又妩媚地屈身一礼。“是,臣妾知道了,谢主公提点。”

  “主公!”大司空脸上的胡子都快气到掀飞了。

  殿上有若干公正睿智的臣子,看到这里已是明白主公这是一力力挺贵妃娘娘,三言两语,都是为娘娘铺路呢!

  隐于暗处的飞白则是险些啧啧出声,这大司空一把年纪,权力欲望却越发重了,会被众世家推出来当出头鸟,成为主公和主子娘娘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也是自找死路。

  唔,郑氏的手确实也伸得太长了,看来上次他们试图安插羽林卫右统领的人选,被主公狠狠惩戒,一举拔了郑氏子弟中的都兵郎中、外兵郎中两名大员,使得郑氏于兵部人马几乎覆灭,仅余中兵侍郎一人。

  可显然身为郑氏族长的大司空没有学到教训,这次联同谏议大夫郑双、给事中郑朴等等,和窦氏、崔氏子弟一齐上书进谏贵妃娘娘与民夺利一事,将声势炒得越发壮大,隐隐有指贵妃娘娘为妲己妹喜一流。

  可倒是百官之首的萧太宰,这回竟这般沉得住气,没有藉机踩上一脚,为后宫中的萧妃造势?

  看来,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局势未明前,从不轻易出手。

  飞白思忖间,殿上局面已是大翻转——

  “……本宫名义上虽为皇贾的幕后主,可皇贾由上至下,用的皆是主公的人手,就连开拓南北商道、鼓励百姓垦荒为田、访有智之士为牧马制革、冶炼纺染技术提升等等举措,也无不是为我北齐、为百姓将饼做大,将十成的利润提高至二十成、三十成……”独孤旦的语气并非慷慨激昂,却是字字一语中的,句句锦心绣口,兼又口齿清晰脆俐,似规劝似解说,令群臣再难对其生起一丝一毫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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