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有,自始至终她是一派的云淡风轻,若不是传言她与王爷恩爱齐心,她会以为她根本不在意这段婚姻。
事实上,郁以乔并没有郑允娘想像中的云淡风轻,她只是做出决定,决定不委屈自己。
她讨厌泼妇、讨厌妒妇,更讨厌成天到晚心机算尽,只求男人一个无心青睐,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待在这样的环境,不允许环境将她改造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所以,哭可以,在夜里;伤可以,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哀愁也行,但不管是什么情绪,她都不允许自己落入下乘,不允许自己争风吃醋、丑态现尽。
抬头望向窗外,她看着窗外老树,想起自己嫁接的桃树。
那次回娘家,董亦勋牵着她的手在树下比划。
他说:“你觉得在这里架个秋千怎样?”
她没应,他又继续道:“大娘说想种一些菜,我们把屋子给拆了,铺上泥土,把这边的屋子弄成菜园如何?”
那天下午,他规划了很多事,也不知是随口说说,还是认真的,但他眼里有两簇火苗在跳跃,望着她的眼神满是专注。
但她和他不一样,她分心了。
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笑着、只是点头,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掌心的那抹温暖,她承认自己有点小罪恶感,但他的掌心让她想起苏凊文,她的阿董、她的工作机器人、她的英雄。
她知道这样不厚道,在丈夫跟前想起别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和阿董有缘有分,以为她的穿越是为了让他们之间的爱情重生,谁晓得,她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并且欣赏他、爱上他。
她总是自以为是,以为就算奇迹没有发生在她和阿董之间,至少她能专心和这个男人白首一生,可是她的“以为”,一次、两次被推翻,一回、两回被截断。
她已经无法判定,什么事会成真,什么事会中途改变,只能阿Q地想着,或许人生就是一连串改变的过程。
她多少有些埋怨自己的,虽然董亦勋变节,她也无法对他心存怨怼,是因为生存在古代的关系吧,男人对于女人有更大的支配权,并且,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因为她习惯站在顾客的立场想事情。
“第一次见到王爷那年,我十三岁。”
郑允娘突如其来一句,拉回她的心神。
转头,她望向郑允娘那张美得让人无法别开眼的脸庞,她真的很美,美得令人无法对她心生恶念,自己不得不同意,美丽的女人总是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我的帕子被风吹到枝头上、挂在那里,上头绣的戏水鸳鸯在风中飘荡,我羞红了脸,却无法可想。这时王爷来了,轻轻一跃,替我取下绣帕。
“人人都说他风流,说他未成亲,家里的通房丫头就多到令许多男子脸红,但我看不见他的风流,只看得见他的温柔、他的轻声安慰、他的温柔体贴。那时他说,如果我爹娘允许,他要娶我为妻。”
很浪漫的公子千金后花园相会,虽然梗有点老,但在这个女孩子单独出门都是逾矩的古代,能在后花园相会,已经是美到不行的事。
她差一点点就接着问:然后呢?
但郁以乔忍住。这个故事不管怎么发展,事实已经造就,结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有什么好质疑的?
“可惜我的爹靠错边,新帝登基,他入罪下诏,我成为罪臣之女,再匹配不得将军府的大少爷。我怨恨过命运,迁怒过自己的父亲,但再多的埋怨都改变不来事实,我真的没想过,多年之后我们还会相遇,并且结下这段缘分。”
“所以呢?你打算告诉我什么?”
郁以乔淡淡一笑。说话的目的是沟通,或者达到某个目的,她不认为这样的话题能够增进大小老婆的情谊,所以她这番话定有其他目的。
“我想让姐姐明白,能够有目前的境遇允娘已是心满意足,不会有非分要求,但愿姐姐肯给我一个栖身之处。”
“弄错了,这些话你不该对我说,你应该对王爷说,是他决定你的未来,不是我。”至于她的未来,她习惯自己做决定。
“听闻王爷与姐姐情深意重,若是姐姐容不下我,我不知该如何自处。”
这是逼着她给承诺?郁以乔理解她的处境堪怜,明白她的身不由己,但不管是“理解”或“明白”,都无法让她在爱情面前放下身段。
对不起,她办不到,宁为玉碎、不愿瓦全,她与她,注定无法在同一个屋檐下取暖。
倏地起身,她问孩子们,“字写好了吗?”
“写好了!”
董禹襄第一个放下毛笔,她始终觉得五、六岁的孩子拿笔写字很可怜,不过这个时代的男人就得受这等磨练,她帮不了他们,只好放宽自己的原则。
见大哥写好,几个小孩飞快把剩下的空白部分填满,也跟着放下笔。
董瑀华拉住郁以乔的手说:“娘,我们回去吧,吃过饭、午休后,就做科学实验。”
“耶!”董禹宽大叫一声。
整个将军府除了郁以乔,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什么叫做科学实验,但孩子们爱死了科学实验。
董禹宽握住她另一只手问:“今天要做什么实验?”
“玩翘翘板吧。”
“是前几天,娘让下人去做的那个东西吗?”
“是啊,等你们做过实验,娘再想法子在院子里弄一座翘翘板,让你们有空的时候去玩。”
“太好了!”董禹襄用力拍手。
玩过钟摆定律后,院子里多了座秋千,这会儿又有新玩意儿,他的眼睛瞬间发出光采。
几个孩子簇拥着郁以乔离开郑允娘的房间,走出房门那刻,她回头,诚挚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期待一个生存空间,或许你该试着对孩子用心,王爷很在乎他们的。”
郑允娘垂下眼睫。她这是在帮自己?
皇上的耳目众多,郁以乔的一举一动尽纳入皇上眼中。
皇上知道她没有吵过闹过,没有激昂过,知道她默默地在替自己铺路,皇上说她是个妙人、是个值得男子付出心思的女子。
所以她是不是该尽早断了非分妄念,以免希望越大、失落越深?
又或者……再拼搏一回合?
第14章(1)
“王爷回来了!”银喜雀跃地跳到郁以乔面前向她报喜。
她没抬头,继续摆弄下午要教给孩子们的杠杆原理。
她用毛笔在翘翘板两边画上等距,再一个个实验不同重量的砝码,砝码是用瓷土捏的,已经做得够精巧,但度量衡准确度还不够,她得重复实验,好让孩子在重复操作中慢慢理解重量和力臂的关系。
等这个观念熟透,再进行下一步——支点,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在将军府吗?能为孩子们做的不多,她得加把劲儿。
即便已经做好离开的心理准备,却还是……那种感觉应该叫做依依不舍吧,真白痴,难不成她已经当幼稚园老师当上瘾?还是对一个不专情的男人上瘾?
如果是后者,她会鄙视自己。
猛摇头,她拿起笔在纸上胡乱写字:给我一个支点,我便能扛起整个地球,给我一把利剪,我便能将纷乱的感情线剪得倒落清楚。
银喜见她没反应,向前两步,继续在她耳边说话,“王爷在前头拜见太夫人,马上就回到耕勤院。”
“嗯。”
她敷衍应声,拿着笔继续勾勾写写,写几十个阿董、翔、大桥,写“奇迹”、写“可笑”,写“穿越”,然后在穿越旁边划上等号,等号右边再写上“白来一遭”。
不对,她并没有白来一遭,她有三个娘,得到前世很欠缺的母爱,她还有五个孩子,虽然不是出自她的肚皮,但他们爱她一如亲母……
在想什么啊她,女人的人生定义怎会是系在男人身上?
没了董亦勋,她的人生不见得就是白耗,说不定离开这里,她还有机会遇上苏凊文,说不定她的穿越本就要先走一段冤枉路、了却些许前世缘牵。
是啊,有那么多的说不定,她怎能随口说什么“白来一遭”?这种话,怎么对得起那些无条件爱自己、在意自己的人?
她刻意忽略胸口隐隐传来的疼痛,刻意表现出毫不在意,她已经输了郑允娘、输了爱情,总不能连气势都输去。
所以,不是董亦勋丢掉她,而是她弃他如敝屣,她不心酸、不可怜,也……不难受。
银喜有点着慌了。少夫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听说那边那位,天也盼、夜也盼,时时派人到前头探听王爷回来没,一知道王爷回来,就匆匆忙忙命人准备起来,紫荷、红菱不能违背主子的吩咐,只能悄悄地捎来消息,让这边也准备准备,也许王爷会先往这边过来。
“少夫人,要不要备下热水餐食,听说王爷看起来有点憔悴。呃,还是少夫人要不要洗梳打扮一番?以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