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震慑的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认为,她不知道他会这么想。
但他深吸口气,双手紧紧交握着,下颚紧绷的看着她,嗄声说:“就算杀死那些人的是我,我也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反射性脱口:“别傻了,你怎么可能——”
“亚瑟的头是我砍的。”
他看着她嘴半张的瞪着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他吓到她了,他不想让她知道,所以之前才没说,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做过什么,曾经做过什么,可以做出什么,但他停不下来。
他隐瞒了这件事,才让她做出错误的决定,他以为可以不让她知道,可以继续当个单纯的受害者,可以在她面前维持一点尊严,可以自己把事情解决弄清楚了之后再回来找她,但她不肯退让,她非要追上来,非要和他道歉,非要继续和他争辩,那让他再也无法承受这该死的一切。
“我砍的!”他愤怒的抬起右手,说:“我亲手砍下他的头,用这只手提着他滴血的脑袋,把他放在那里,我他妈的到现在还能感觉到他的头发缠在我手上的感觉,感觉到他在我手中的重量!那他妈的是我做的!是我!”
她闭上了嘴,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他收回手,重新紧紧交握在身前,“我砍了自己的手,我把一个男人的头打得稀烂,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有那么几秒钟,他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中如雷般鼓动。眼前的女人,脸白得像纸,心跳飞快,他能看见她颈上急促的脉动。
他以为她眼里会透出恐惧,会浮现戒备,但那女人虽然脸色发白,却只是坐在原位,直视着他,张嘴开口,问。“谁在你手上写了红眼的电话?”
他瞪着她。
“谁在你手上写了红眼的电话?”她冷着脸重复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眯起了眼,咬着牙道:“我想不起来。”
她冷声再问:“你说你记得被追杀,有人在追杀你和其他人,你在骗我吗?”
他紧抿着唇,额冒青筋。
“那是假的吗?”她追问。
“不是!”他愤怒的说。
“亚瑟是你杀的?”她冷不防再问:“怎么杀的?用刀?用枪?他的致命伤在哪里?”
他仅在当场,怒瞪着她。
“你没有印象。”娜娜冷静的看着他,帮他回答:“你不记得了,你的记忆不完整。就算你真的砍了他的头,提着他的脑袋到处走,也不表示人是你杀的。”
她的结论,让他为之哑口,只能错愕的瞪着她。
那女人不再看他一眼,只是解开安全带,起身拿来一包面纸和矿泉水,开始清理她身上的泥巴、草屑与落叶,然后踢掉了脚上的布鞋,放倒了椅背,将双腿缩到椅子上,双手交抱在身前,就蜷曲在他身边闭上了眼。
她的言行让他完全无言以对,半天也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过去,他忍不住粗声吐出一句。
“那也不表示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她睁开眼,看着他,耐着性子道:“你需要到现场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有看到我反对吗?”
看着她的眼,他有些晕眩,感觉自己像是在坐云霄飞车,他甚至还无法相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你要和我去德国。”
她重新闭上眼,没好气的说:“我以为我一上飞机就说过了。”
看着身旁发上仍有落叶的女人,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他不是白痴,他十七岁就提早念完了大学,拿到了博士学位,他拥有十几项极为赚钱的专利,还替自己做了仿真的义肢,他很聪明,但他搞不清楚这女人的脑袋是怎么运转的。
无言的瞪着那个呼吸渐渐变得徐缓的女人,半晌,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她依然闭着眼,没有睁开,只回问:“什么为什么?”
“我才告诉你我可能是个杀人狂,你怎么有办法信任我?”就连他都无法信任自己,这女人却试图在他身边睡觉。
娜娜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两手依然交握在身前,下颚也依然紧绷着,紧锁着的眉头皱得像隆起的山脉,充满血丝的眼里透着困惑与不解,一条青筋隐隐在他额际跳动。
有那么一秒,她很想伸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头,但她只是继续将双手在胸前交叠着,环抱着自己。
“为什么?”他瞪着她再问。
她能看见他的眼角抽紧,喉结上下滑动。
“那面墙。”她告诉他:“因为你画了那面墙。”
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出现错愕的表情,然后她知道,在道之前,他不知道她看出来了,他以为她不知道,不晓得他在墙上写的、画的是什么。
尴尬与窘迫在他眼底涌现,她可以体会他的感觉,赤裸、羞窘,毫无遮掩的坦露,希望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她凝望着他说:“你喜欢我。”
高毅张嘴欲言,想要辩解,但她看着他哑声开口。“从来没有人那么喜欢我。”
这一秒,他能从她眼中看见赤裸裸的脆弱,他见过那样的眼神,在他自己的眼中,他知道此时此刻,如果他想,他轻而易举就能伤害她,即便是谎言,也能够。
“那些人都是笨蛋。”
这话,蓦然脱口,他完全来不及阻止自己,尤其他确实真心如此认为。
她愣了一愣,呆看着他。
他忍不住粗声再说:“只要有点脑袋的人都会喜欢你。”
她仍呆看着他,然后拉开嘴角,笑了出来。
那开心的笑,拉扯着他的心,然后下一秒,她朝他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倾身在他唇上印下温柔的一吻,悄声告诉他。
“我也喜欢你,博士。”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傻瞪着她,看着她噙着笑,退回她自己的位子上,将手收了回去,重新交抱在胸前,靠着椅背看着他。
“抱歉,我只是希望能尽量降低伤害,但不管为了什么理由,我都不该违反你的意愿,替你做决定。你想知道真相,我会陪你一起找到真相。”
她深吸口气,凝视着他,道:“从现在开始,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会违反你的意愿,或隐瞒任何相关讯息,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但你想起任何事,都要立刻告诉我,同意吗?”
他抿着唇,垂下了视线,没有回答。
娜娜喉头紧缩着,心口提到了半空。
他双手仍紧紧交握在身前,颈上的脉动在她眼前,一下一下的跳着。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松开了咬紧的牙关,张嘴吐出一句话。
“猎人的机器眼上有一个符号,莫比乌斯带。”
“我知道莫比乌斯带。”她看着他,说:“剪一段纸条,扭转之后再黏起来,会形成一个8字形,代表无限循环,因为如果顺着纸条走,无论从哪里开始都不会结束,对吗?”
他点头。
“我待的那个甬道里也有,那是我父亲最喜欢的符号。”
高毅没有看她,只垂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继续道。
“那面墙,我在房里写的那面墙上的程式,是我父亲的研究,我曾经帮他一起做过那项研究,那是利用结合碳原子,做出比石墨烯抗拉强度更高的纯碳材料,碳炔。碳炔是现今世界上最坚硬,也最危险的东西。碳炔链之前就曾被成功在室温下结合,但这东西非常不稳定,许多化学家经由计算,发现当两串碳炔碰在一起,会产生爆炸反应,我父亲试图解决这个问题,我以为他没有成功,我不记得他有成功,但……”
他吞咽着口水,鼻翼歙张,哑声道:“那面墙上的计算,显示他成功了。猎人的机器眼,是用碳炔做的。”
身旁的女人沉默着,然后下一秒,他感觉到她的手又抚上了脸,将他的脸转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轻,并不强硬,但他仍不由自主的转头,无法控制的抬眼,朝她看去。
那女人瞧着他,说:“莫比乌斯带虽然少见,但知道的人也不少,我就知道,那有非常多可能,不表示你父亲和这一切有关。”
她的说法,让他喉头紧缩。“你并不知道。”他说。
“你也是。”她抚着他的脸,“不管是不是,我们都会找出来。”
他眼眶微热,只能凝望着她,感觉她的手温暖了他的脸庞,教心口紧缩,让他情不自禁的,缓缓哑声再开口。
“那面墙,我本来只是想把地道里的程式抄写出来确认它是什么,但我没有办法专心,我会一直看到……其他的事情,只有……想着你,我才能保持清醒……”一颗心,在这瞬间热到发烫。
娜娜看见他抬起大手,覆住了她在他脸上的手,听见他哑声说。“你让我保持清醒。”
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强忍住那莫名其妙的泪水,情不自禁的倾身再次亲吻他,又吻他,当她回神,他已伸出双手,拉起分隔两人的椅把,将她紧拥在怀中,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安全带是何时解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