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柏谨依然满脸凝重,轮流看着两兄弟,他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他们有没有办法接受,但从小到大的教养情分……比起旁人,他们对他应该更信任些吧。
不再考虑,他决定坦白。
“你们记不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听的那个故事?”
“最喜欢的故事,哪个啊,你说的故事可多了,哈利波特、007、蜘蛛人……”现在想起来,仍然令人再三回味,齐穆笙笑说。
“最早的那个,一听二听百听不厌的那个。”姜柏谨提醒。
“是“回到二十一世纪”?”这次,是齐穆韧回的话。
“对,说说看,还记得多少?”
“电脑、电视、电冰箱……那是个充满电能的世界,连养鱼种菜都需要用到电力,核能发电厂对人类很危险,可是人类又无法脱离对它的依赖。”
齐穆韧对“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每个细节都记得,那是个复杂又充满矛盾的时代,若不先理解荒谬的“二十一世纪”,他们大概无法接受之后的哈利波特、007、蜘蛛人……一个比一个更荒诞不经的故事。
齐穆笙接下去说:“我记得那里的皇帝是老百姓投票选的,若政事做得不好,百姓可以上电视把皇帝臭骂一顿,骂得天下人皆知,还有那里的首富是生意人不是上位者,那里的女人很精明,可以理所当然地把男人踩在脚底,她们要求公平、要求忠实、要求一夫一妻。”
齐穆笙越讲越觉得好笑,老头子的故事怪异却相当吸引人,每个细节都讲得钜细靡遗,能把故事编成那样,太不可思议。
小时候故事听得太认真,齐穆笙相信起那个奇妙世界,他曾经问:老头子,你住过那里吗?为什么那么清楚?
老头子神神秘秘笑几声,回答:等你们长得比我高时,我再告诉你们。
后来,他们长得比他高了,却忙得忘记向他追答案。
“不错,你们都还记得。”姜柏谨满意一哂。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我成天到晚想拿你的故事去唬人,要不是你耳提面命,说是不能为外人道,搞不好,我早就成为齐焱王朝最红的说书人。”齐穆笙笑得满脸傲气,这可不是无来由的自信,他的口才之好,不是随便说说。
“我不让你们外传,那是因为,它们并不是想像出来的故事。”
“不是想像出来的故事?”齐穆笙语顿,怎么可能,天底下哪有不用牲畜拉就自己到处跑的车子?哪能坐在家里,打开方盒,便能看尽天下事?哪可能关上门窗按个钮,炎热的夏季立即成为舒适宜人的春天。这个老头子,又在糊弄他们?
“我明白这话的确令人难以置信,但“二十一世纪”……的确存在。”姜柏谨态度严谨,没有半分说笑神情。
“你怎么知道它存在?”齐穆笙问。
“因为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
“外公……”齐穆韧望着外公深沉的眼神,一时间无语。
敛眉沉思,外公为什么突然对他们说这些,因为那些故事与叶茹观有关?他联想起外公与阿观的对话,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打过,难不成,老头子真正想说的是——叶苑观也来自那里?
眉峰微蹙,他追逐外公的目光,眼底疑问昭然若揭,姜柏谨看着齐穆韧,他果然猜到了……这孩子的心思一向缜密……
轻叹,他拍拍齐穆韧的肩膀,娓娓说道:“我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做铜雕的,已经三十岁,在艺术界里小有名气,会认识阿观,是因为我应聘到她念书的大学演讲,那个时候她才二十岁,念的还是她最痛恨的中文系。”
第二十三章 再逢故友(2)
阿观?叶茹观?
齐穆韧脸色凝重,齐穆笙悄悄觑了二哥一眼,他不明白二哥心底在想什么,只晓得这个事让二哥心慌,因为他感受到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姜柏谨续道:“阿观很有艺术天分,心灵手巧,做什么像什么,我喜欢她,与她变成好朋友,我教她做雕塑、也教她捏陶做茶壶。
“出事那天,她正在我家里,一起等待那把莲荷呈祥壶出窑。本来好好的什么事都没,后来她跑到地下室去看茶壶时却突然发生强烈地震,地面摇晃不已,我听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便直觉往外冲,跑出屋子后,方才想起来阿观还在地下室。
“我折回去想救她出来,却没想到一个偌大的花盆从天而降,我被花盆砸到脑门,眼前一暗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成街头行乞的十岁男孩,那份震撼让我久久不能平息,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明白自己的灵魂穿越时空,附身在这个已经死去的孩子身上。”
“后来呢?”齐穆笙追问。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新身分,想尽办法回到过去,我天真的想着,是不是在这个世界死亡后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于是我异想天开,跳进河里企图把自己溺死,谁知道没死成,却被我的师父给救起来,从那以后我开始习医,闯出一点名号,进了太医院,娶了你们外婆……接下来的事,你们全都知道了。
“刚来的那几年,我到处寻找阿观,猜测她会不会和我一样也穿越过来?因此只要听到会画图的女子,就想尽办法去探访人家,企图寻找脉络线索。
“我找了许多年,始终没找到她的下落,慢慢地我死心了,心想,也许她运气比我好,她在那场地震当中获救,所以即使穆笙告诉我,叶茹观会画图、制壶,我也没想到那上头去,毕竟我穿越过来已经是四十几年前的事情,谁知道……”
人算不如天算呐,真是的,阿观居然从自己的朋友变成孙媳妇,一差差两辈。
齐穆笙听着外公的话,回想他的确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他不屑三妻四妾、重男轻女的观念,把道德礼制视为无物,他总有许多新点子,虽然多数只是说说,却往往一开口,就让人惊奇不已。
他和哥哥是外公一手教导带大的,许多思想态度也是他给的,接受这样的说法并没有想像中困难。何况……外公从未欺骗过他们,即使是会杀头的大祸事,只要他们问,他便说,而且句句实话。
齐穆韧则是把外公的所言所行与他观察到的叶茹观作联想。
因为来自二十一世纪,她才有那些令人奇怪的反应?所以她不要求下人对自己忠心,却反问自己对下人做过哪些事情?所以她把卖身契烧掉,不是为着拢络人心,而是在强调民主、人权的时代里,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过去的事,一个接一个,大大小小的串了起来,越是深思越是合理。
如果她是附身在叶茹观身上的魂体,便可以解释为什么叶茹观醒来之后性情大变,为什么她不愿意留在王府,为什么一个在大宅院里长大的女子不擅算计,又为什么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不愿意争取他的注意力。
因为外公说二十一世纪的女人,看重自己甚于婚姻,她们追求自由、成就与被尊重,她们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自信而独立,她们宁愿付出劳力去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也不愿意在男人身上耍心机。
叶茹观就是这样……不,不是叶茹观,是阿观,阿观就是这样的女人。
姜柏谨望向齐穆韧,沉声问道:“上回你同我探听失忆、性情大变之事,指的就是阿观?”
“对。”齐穆韧没有回避外公的眼光。
“换言之,她是在摔倒、失忆后,才变得和过去不一样?”
“是,我曾经派人去叶府探听,如果叶茹观不是那样粗浅残暴的女子,凭她的容貌,怎会被叶府当成弃子。”
“那么我可以推论,叶茹观在摔倒时就已经死了,若非如此,阿观的灵魂也无法附到她身上……”
姜柏谨拧眉沉吟,穿越是用什么原则定理在进行?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四十年前的时空里,阿观却在四十年后才出现?
因为过去一分钟,相当于现在的十年,而阿观比自己晚四分钟断气?又或者,阴界始终找不到阿观适合附身的躯体,便延迟她附身的日期?
不知道,他想不出答案,因为,穿越本身就没有科学定律可依循。
齐穆韧想起恶灵附身的谣言,无奈一笑,是她编出来的故事吧,用一个怪力乱神的故事来掩饰自己与叶茹观的大不相同?差一点点,他也和府里下人一般,相信她的说词了。
知道事实后,说他不震撼是骗人的,他也会慌、也会惊,也会有着满心的无所适从,那样的女子是他所不熟悉的,他习惯掌控,习惯事事都在自己的谋划当中,而阿观这个意外……他缓缓叹口气……
塞翁失马,既然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那么她不是叶氏的人、与皇贵妃也没有半点关系,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从此面对她,他再不必挣扎与矛盾,不必时刻怀疑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