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一笑。
“你想多了,她的病早就康复,如常人一般康健。”
“四方棺材里躺的只有病死的入吗?”死有千百种,能寿终正寝的有几人?
“这 ……” 他怔住。
“上回那个男人不也活不过那一晚。”他救了他,人还是死了。
“你也听到楼下酒客的闲聊……”咚一声,他心头像落下了一颗石子,激起水花。
是巧合吧?有着敏锐观察力的人比比皆是,他当时也觉得霍五坚持要离开实有风险。
可若非巧合呢?万一杜小姐也死于非命,那阿寿岂不是能够预测生死……
陌千臾的思绪有些混乱,脑中交错的是阿寿笃定的语气,他想得太入神,浑然没发觉在酒楼另一侧的二楼雅座内,有道阴郁目光正死盯着他的背影,似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第6章(1)
“真的是他,没有看错?”
江南多雨,阴雨霏霏,沉沉乌云压得老低,雨像是用倒的滂沱而下,
湖心小舟随着湖水左右摇摆,一朵朵挺立的荷花有红有白,还有郁郁苍紫,雨声滴答打着荷叶上,别有一番凄美。
杭州期畔的陌家庄高墙围绕,灰檐土瓦积尘,百年老宅不见新漆翻红,却有世家大族的庄严与肃穆,隐隐透看仓桑。
在陌府一隅,一座僻静的院落内植有合欢和杏树,已过花开时节的院子仍暗香飘送,枝桠上花朵和果实并存,呈现两样风情。
杏花落下的侧屋是间书房,布置相当简单,墙上挂着一幅山居画,画旁是垂挂的长剑,一张四方桌,几张椅子,仅在窗边摆上雕花案几和供一人歇恩的软榻,
一壶茶泛着清香,色泽清澈,由冒着热气渐渐转凉。
没有人喝它,任其在壶中冷却,生出涩味。
“是的,庄主,属下看得一清二楚,是大少爷没错。”不会错的,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
“他没死?”
“是的,他还活着。”神清气爽,过得惬意。
“做何营生?”
“大夫。”即是近年来,名声渐广的陌神医,一探之下,果真是陌府大少爷。
坐在桌后,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忽地低笑。
“大夫?他倒是不负爹的期望,做起悬壶济世的美事,爹若在世,肯定大大赞扬一番,称他是陌家好子孙。”
不像他陌天牧是败坏门风的不肖子,不行正道,专走旁门左道,私欲重过他人死活,不想守成,只想一夕致富,用毒控制所有和他作对的人。
他气死老父,逼死生母,奸淫庶母,再将所纳妻妾一一杀死,以她们的血来炼制丹药,使自己容貌永保年轻。
不过,他炼药不算成功,他还是老了,眼角多了几条细纹。
陌天牧实际年岁已过半百,早该华发满布,面容苍老,满脸皱纹刻划岁月的痕迹,日渐气虚体弱,背驼得厉害。
可他面皮光滑,发丝乌黑,背脊挺直,两眼炯炯有神,由外表看不出他确切年纪,丰神俊秀的五官神似陌千臾。
若不点破,没人想得到他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只当是样貌相像的兄弟。
“要属下请大少爷回庄吗?”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跪得笔直,眼神阴晦不明。
“你请得动他?”陌天牧似在笑,却令人胆寒。
“事在人为,属下当竭尽全力。”大少爷也逍遥太欠了,是该为家族尽心尽力了。
“你有把握?”他哼嗤。
男子目光凌厉。
“人一旦有了弱点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弱点?”他颇感兴趣地扬唇。
“是的,一个女人。”美人如玉,英雄化为绕指柔。
他眼中流露出对情爱的不屑,成大事者该绝情断爱。
“一个女人 ……” 陌天牧咀嚼看属下呈报的消息,背微向后靠。
“嗯,大少爷对她很不一般,这是个机会,”
“一眨眼,当年还扯着我裤管喊爹的娃儿都长大了,也有了心爱的姑娘,很好很好,我十分欣慰。”他眼眸深处迸出阴毒之色。
被一手养大的亲儿反咬一口,果然虎父无犬子,连他这个亲爹也敢背叛。
“庄主,我们要趁早出手,不然等大少爷警觉我们的人盯上了他,想下手就难了。”他不仅有绝世医术,更习有高深莫测的武功,轻忽不得。
陌天牧若有所思地看了属下一眼。
“颖清,你跟了我几年?”
“十五年,庄主。”由孩童至成年,漫长得教人不愿去回想,
“嗯,那年你才十岁,一脸脏污地对着我说你要出人头地,不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难道他真的老了?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刚发生过,
人一上年纪就会想东想西,而他不想老,也不服老,想永远维持年华正盛的容颜,
徐颖清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属下没忘。”
他也确实成为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一一快剑莫愁,陌家庄仅次于庄主的第二高手。
快剑莫愁,因为让人死得快,以致不知忧愁,只是……
“你怨我吗?颖清。”他给的多过他想要的,怎能无怨?
“属下不怨。”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人,
“呵呵,是不敢怨还是真的不怨?我要听真话。”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句实话,真是寂莫。
徐颖清低着头,不发一语。
若想活得长,有些话说不得,这是他多年来学到的生存之道,
陌天牧眯起眸,笑声变淡。
“就依你所言,请大少爷回庄,我这做爹的甚欠不见儿面,实在想念得紧,”
“是,属下立即去安排,”多个陌家人水深火热,就是他最大的报复。
“等等,不急,先把这次的血食送上。”他饿很久了,想到嘴馋。
“是。”徐颖清弹了记响指,一名年方十六的少女双手颤抖地捧了一只银盆上前。
“新鲜吗?”他舔了舔舌,一脸兴奋,
“属下刚取来,还温热着。”血食的主人尚未僵硬,细皮嫩肉。
“快给我盛一杯来。”他有些迫不及待,双眼闪动光彩。
徐颖清起身,亲自用白玉杯盛了八分满,双手捧高送到主子面前。
陌天牧不胜欢喜地伸手,接过就杯牛饮一大口,
“啊!甘甜,血的气味真甜美。”他感觉年轻了三岁,精力充沛。
“十九岁的处子,老了一点,属下下回挑个稚嫩点的,血色更纯。”癸水初来的少女最适合炼药。
一旁的少女,脸色刷地惨白,双脚抖得差点站不稳。
原来银盆里装的是人血,取自活人体内,难怪她胆颤不已,唯恐自己是下一个“祭品”,
“可以了,这次货色养得不错,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吧?”他从不问来源,只要供食不中断,入口还算顺喉即可。
“嗯,父亲是个当官的。”锦衣玉食供着,味道当然不差。
他目光闪了闪。
“不会出事吧?”
徐颖清扬唇冷笑。
“出了事才好,有大少爷担着。”
“你的意思是……” 陌天牧眼眸微眯。
他不会是另一头养大的老虎吧,食主不手软。
“不把大少爷逼到无路可走,他怎会心甘情愿回庄,毕竟他当初不借假死也要和庄主决裂。”手段之激烈,将老谋深算的他们也瞒过去了。
当年的陌千臾不肯为虎作伥,残害无辜,多次劝说父亲收手未果,却又做不到大义灭亲,因此一死以求解脱。
他不见退缩一跃而下百丈高的悬崖,脸上的坚决教人毫不怀疑他的求死之心。
之后他们在悬崖底下,找到的是一具摔得粉碎的尸体,四肢俱断,面目难辫,唯有那身血迹斑斑的长袍是跳崖前所穿,虽已破碎仍可瓣识。
谁也没想到这是精心设计的作死骗局,尸骸是真的,刚死不欠,却不是医毒双修的陌府大少爷。
陌天牧想起儿子的欺骗而沉下脸。
“不管你怎么做,把人给我带回来。”
“即使伤了他?”他要一个底线以求自保。
他沉吟片刻,斜睨一眼墙上的画。
“只要一息尚存,其他随你。”
他不惜代价也要将儿子带回,儿子的医术可比他高明多了,能更快达到他的目的。
父子亲情算什么,对丧心病狂的陌天牧而言,人只分为有利用和无利用价值两种,他连枕边人都能狠心杀掉,何况是她们休胎十月所产下的孩子。
对他来说,那不是他的骨肉,而是备用的躯壳,若是炼制的丹药不管用,他便要逆天换魂,将老迈的自己换到年轻皮囊里。
那是一位茅山老道教他的重生术,他信之甚深。
“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徐颖清在心里冷笑。
“去吧!把剩下的血端到洗心院,给二少爷炼丹。”幸好他还有听话的乖儿子,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是的,属下遵命。”徐颖清躬身后退,正准备退出血腥味浓重的书房。
“对了,颖清,这次你办得很好,深得我心,我就给你三个月的解药。”赏罚分明,肯替他办事的不会太难过。
徐颖清面上一冷。
“多谢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