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爱怜,那种珍视,根本不该有!作戏给谁看呀!
不是撕破脸,狠话说尽了吗?
被摸的“螭吻”,无动于哀;看着自己被摸的“螭吻”,一脸羞懑。
螭吻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准备再吼。
再不阻止,不断、不断、不断往下的长指,活像要从颈子再往下挪,一路摸进衣襟里──
同一时间,惊蛰缓缓抬眼,望向他这方,而非床榻上的“螭吻”。
眸光,深,而冷峭。
“别碰我的身体!”螭吻咬牙切齿。
“我碰,你又能如何?”惊蛰回以一笑,挑衅。
他是不能如何,此刻的他,魂在这里,身在那里,两者分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被关入小小魂球内。
匆匆一瞥,确定自己处于一室阔房内。
房中宽敞,却无太多摆设,仅有几套必备家具,毫无赘饰,更无美感,只觉得冷硬。
他立即猜想,这里是惊蛰的住居,他未曾踏上的地方。
以往,总是惊蛰不远千里,特地来找他,为他送蚌、送鲔、送食物。
他记忆中……他费心时去见惊蛰的次数,一次也没有。
“又这是哪里?”螭吻虽有答案,还是多此一问。
“我的别庄,你没有来过。”
“叫你不要碰我!你还一直摸!”说话就说话,手指仍不住地游移,在他的脸上,他的发鬓──
螭吻不知道是否该要庆幸自己魂体脱离,不然现在定是哆嗦不断,浑身寒毛直竖!
“你可以阻止我呀,假如你能的话。”似要刺激螭吻,惊蛰的指腹轻柔如絮地来到“螭吻”的唇瓣,若有,似无,厮磨着。
“我若能,绝对先痛打你一顿。”
惊蛰对他的狺吠恍若未闻,笑痕犹扬,迳自再道:“我想起了当年,在万乐城里,你与我的比试,那一场……没能比成的武试。”
是了,那场比试,最后没有开打。
只因螭吻太坚持下注,要下自个儿的对手胜,与城内规矩不符。
螭吻一拗起来,脾气死硬,任谁好说歹说,他就是坚持。
僵持不下的对峙,最后是在螭吻一句“不让我下注,我就不玩了!”中,终告结束。
骄矜的龙子,高傲的死小鬼,才不管场边多少人下注,多少人等待,以及如何收拾善后,说走就走,连头也不回。
第6章(1)
“想起你还是死小鬼时期,一脸的嫩,现在,竟也长成这副模样……”这一句,听不出赞美,或是嘲讽。
他口中的“这副模样”,亦褒亦贬,是说螭吻褪去青涩,更为成熟,还是……沦为浑身通白,颜色尽失的“死尸”一具?
“老人家才爱回忆过往,‘叔叔’,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嘛。”螭吻的回应则不然,明显就是酸讽。
“嘴,倒是越来越坏。”惊蛰没动怒,轻斥一句。
“我的身体……你是怎么把它也弄来这里?”
应该安然摆在龙骸城的“尸首”,为何出现于惊蛰的别庄?
魂魄收入魂球,携带方便,好藏好挟带,“尸首”则不同,众目睽睽下,如何搬运?
“我自有方法。”
螭吻不想细究,人已在这儿了,不是自有方法,又能是什么?
他真正想问的,是惊蛰的用意。
“……你真的很奇怪,你要的不就是墨鳞金龙的力量?取走掠食丹便好,省时省力,魂也拘,身体也搬出来,岂不自找麻烦?”后头咕哝一句,全是不满:“害我得被迫留在这里,跟你相看两相厌。”
“其一,学掠食丹尚未汲满;其二,我要你的如意宝珠。”
螭吻恍然大悟:“原来,你还觊觎如意宝珠……”
难怪,他要如此大费周章。
“意外吗?”惊蛰反问。
螭吻摇头:“并不,想要如意宝珠之人,多到我数不清。”
“蛟能成龙,却无法拥有如意宝珠──它,只属于龙胎孵育,货真价实的龙。”
“因为你一直无法成龙,才把主意动到我身上。长久以来,你做的一切,只为了今日,你不是众人所误解的‘龙小九癖’,更非‘谁在眼中皆无物,独独小九最稀世’的蠢叔叔……”
实情已然明白,由自己之口再道出一回,不过是更想提醒自己,曾令他感动、教他自豪的“专宠”,目的,如此丑恶。
“是。”惊蛰连稍做停顿思考,也没有。
“你特意带来的美食,总得盯着我吃下你才会走,再忙都如此,看似体贴入微,实际上……是要确定食物下肚,在里头动的手脚不至于白费,是吧?”螭吻嗤笑着。
温柔的行径,如今看破……也只能嗤笑了。
“是。”
那些食物中,掺有微量药粉,不致死,却能瓦解螭吻的免疫,使掠食丹加速生效……灰蛟龙是如此告诉他的。
但并非每回皆掺,仅有几次……惊蛰不想多解释。
“你骗了很多人。”“包括,我。”
“是。”惊蛰不否认,也不能否认。
“若我不是墨鳞金龙,你理都不会理我吧?”螭吻又说出……浅而易见的事实。
惊蛰此次,没有飞快回他“是”。
沉默,不代表否定,螭吻不会蠢到存有半丝妄想。
他,根本是多此一问。
惊蛰所要的,那具身体而已,他这条魂魄,被剔除掉,被排挤掉,对惊蛰来说没有差别。
外貌不重要、性情不重要、皮囊里装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螭吻是囚牛是睚眦,全不重要,只要……
是墨鳞金骨的龙,就好。
“你要如何拿我的如意宝珠?没有我的召唤,它潜藏在那具身体里,就算直接开膛破肚,也找不到它的踪迹。”真的很不想对这种事……感到好奇。
“等墨鳞金龙的力量归我,召唤它、驱使它,则成为我的本能。”
“是这样吗?我的东西,会变成你的东西?”螭吻感到讶异。
惊蛰凝觑着飘浮于半空,色浅发白的螭吻,几乎能轻就透视到他身后那片灰墙。
“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强盗!”咬了好半晌的牙,螭吻竟词穷,只能勉强想到这两字。
“骂得好!”惊蛰爽快接下。
“我忍受不了你,多待一刻,我都想吐!”螭吻转身,要飞出房去。
房无门,仅有门框,框的下缘不断冒出气沫,形成薄薄珠沫帘,要跨过它,连推开的动作都不用──
螭吻却在碰上沫帘的同时,反弹了回来!
“唔?!”魂体不觉疼痛,但很错愕。
他回首,瞪向惊蛰。
惊蛰仍好整以暇横卧床上。
左臂圈绕着前方那具“螭吻”的腰际,若不知情之人撞见,绝对会误以为榻上芙蓉好风沈,yin艳乐无穷……
螭吻不是没和惊蛰“一起睡”过。
陆路上,樱雨纷飞,秋风叶落,冬雪飘飘,绿滚草茵,诸多景致中,都有吃饱喝足的两人,挺着撑肚,随处一躺,优闲、痛快,好享乐地睡场觉。
海界里,吃饱饱,眼眯眯,何处皆可以为床,躺下就睡,睡醒了再吃……
“一起睡”的次数,多到螭吻数不清。
可眼前此景,就是别扭!
但眼下没空阻止,螭吻更想知道的,为何他会被珠沫帘弹回来?
惊蛰倒懂他的愕惑,开口为他释惑:“可惜,你只能忍受,因为你出不了这间房。”
螭吻恍悟,恨极地吐出三个字──
“地缚术……”
“小小把戏,不难破解。但对现在的你而言,却束手无策。”惊蛰说道。
看见螭吻嘴角微颤,唇蠕着,毋须去猜,滚在喉间的绝非好话。
既已知是地缚术,也知凭目前的自己,确实无能为力,螭吻不再浪费时间,去冲撞珠沫帘,自找苦吃。
“我父兄若知情,有你好受的。”定会将惊蛰挫骨扬灰、打爆肝脑、痛扁一顿……
惊蛰笑了:“我也祈祷在掠食丹汲满之前,他们别察觉到龙骸城内的那位‘螭吻’,只是替代。”
“……成龙,真是如此重要的事吗?让你不惜性命,赌这么大把?”
“重要。”
对每一只蛟来说,成不成龙,是倾其一生的追求。
惊蛰无法形容它重要到何种地步,只知他不断寻求成龙之路,在这上头,挫败、沮丧、失望、愤恨……
惊蛰目光撤回,落回胸前的“螭吻”上。
这个“螭吻”,面容安详,没有怒意、没有责骂,双眉之间没有蹙痕、没有痛楚,没有面对他时,一脸的愤慨。
合起长睫的双眸……没有恨。
这个“螭吻”,比起另外那一个,更让他不倍觉压力,亦无歉疚。
这个“螭吻”,如同往昔,一起仰躺绿地间,睡颜恬静,无忧、无虑。好几次,他未寝,睁着眼,看向熟睡的螭吻,便是这副模样。
一派天塌下来、敌人来袭,有惊蛰在,不用担心,他只管睡饱饱就好。
另外那一个,瞪着他,咬着牙,说着无法忍受他,多待一刻,都想吐……
惊蛰未曾察觉,自己正逃避着螭吻的眼,仅望向闭眸的“螭吻”,才能低语吐出:
“身为龙子的你,永远理解不了,对我,它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