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是谁的意思,讯息是从皇帝那里透露出来的,就代表皇帝也认同这回事。因此,在雁荡关战事尚未结束之前,齐镛就己经派暗卫将岭南的情况探听得一清二楚。
“岭南?”
黎育清两手捂着头、闭眼努力回想,拚命想要寻出有关那场战役的记忆,好半晌她才懊恼地摇头,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前辈子的自己对这位大将军非常地不上心。
齐靳见她想破头,企图想出什么似的,忍不住发笑。
她能想出什么?不过是个长年关在高宅大门里的小姑娘,她若真能说出几分岭南情势,他就要担心她是不是被鬼魂附身了。
但他很满意她的表现,不介意将来龙去脉解释得更清晰。“岭南有一群盗匪占山为王,前些年,朝廷未将他们看在眼里,但这两年势力逐渐扩大,时有强抢行商和百姓的事件发生。”
揉揉她的头发,齐靳把她拉回自己身边,他想靠她更近一点。
“盗匪人数多吗?”两人靠得太近,她若要对上他的眼睛得仰高下巴、酸了头颈,但是,她乐意。
“不多,约三、五千人左右。待班师返朝时,我打算在渭水与大军分道扬镳,他们继续打着胜利军旗前往京城重地,而我悄悄地带领一万士兵由渭水搭船南下。”这个布置,足为着防人扯后腿。
“以一万打三、五千,摆明以多欺少。”
黎育清虽然记不住此回战役谁胜谁负,但印象中,与梁国大战过后,齐靳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独得帝 心眷宠。
“你可知道过去几年,地方军队有多少人折损在那群盗匪手里?”
看她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齐靳笑开怀,小丫头对自己不是普通的笃定呐,战未开打,就笃定自己必赢?
“不知道。”
“前前后后有近一万两千余人。”
“怎么可能!那些军队是怎么搞的,难道未经训练就上场打仗?”这下子,黎育清开始害怕了。
“话不是这么说,岭南山高峻岭,处处丛林,丛林里有恶虫毒蛇、有凶猛禽兽,还有咱们听都没听说过的险峻地形和吃人沼泽,说实话,要进岭南,我还真有几分担心。”
这还不包括康家和大皇子暗地里使的手段,这回他刻意带兵由谓水先走,却让凯旋回京的队伍缓慢行进,那么在军队回到京城之前,他便能在岭南驻军,并做足准备。
当康家发现他不在返京队伍里面时,己经来不及使暗招了。
这不是齐靳第一次领兵作仗,却是第一次立下这泼天功劳,康家怕是怎么也料想不到,他愿意放弃亲受皇帝封赏的机会,直接前往岭南剿匪.
“这么危险?不行、不行,我得问问致芬,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上忙。”
黎育清的口气让他不自觉扬眉,带笑的脸惹出些许严峻。
藏个人,苏致芬能帮点忙,他认同她的能干,至于打仗,她也要帮上忙?
不,他不信。苏致芬再厉害,不过是个见识比小丫头多上几分的精明女人,管家理财、营商赚钱或许难不倒 她,但战事……当女人的,还是管好后宅之事就好。
“你就这么相信她?”他的眉心有点紧,吃味了,因为居然有人比自己更能影响小丫头。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一颚头点得快要晕弦。
“是,致芬不是普通聪明,再难的事,往她脑袋里钻两下,就能钻出好几条解决方法。”
“你会不会太崇拜她了?”他脸上有几分不以为然。
不过是一个女人,还是个不守礼教、想法出格的女人,竟能得到小丫头这么高评价?闹不清楚地,他觉得糟心,盯着齐靳的表情,黎育清笑容可掏。
“你不相信,对不对?你肯定想着,哼,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能有怎样的见识,绣绣衣服、嗛赚银子,那把本 事就到头了,连战事也想掺和?还是别了吧。”
“同你说吧,四哥哥、五哥哥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几次聊天之后,他们不得不低头承认,天底下女子并非个个无知,女人不是只能关在后院斗来斗去,何况致芬是异类中的异类,她才不屑做这种事。”
“她不斗,杨秀萱能放过她?”
“刚开始当然不,可致芬不同她争抢。”而黎育清摆明态度,如果杨秀萱胆敢再来,她保证杨秀萱会每况愈 下,遭遇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凄惨。
想闹得家宅不安的人,别说她,就是大嫂、二嫂也不会轻易放过,何况现在的自己,可是能够扯着祖母这面大旗作文章。
“她能相信? _齐靳嗤笑一声,经验教会他,不是自己愿意息事宁人,别人就愿意同你和平相处。
需要时间证明,不过如果每次的计谋手段都失败……就像梁国,打一次输一次,它还会吃饱没事做,邀请齐大将军同他再战上几回合?
“这个比喻不好,我是狠狠地把梁国吓到不敢再有下一回,苏致芬却是选择不争。.
她想了想也是,自己的比喻是不太恰当。
“总之,杨秀萱久了自会明白,致芬对中馈或掌理梅院都不感兴趣。是了,她说过一句话,挺有意思的。”
“是吗?”齐靳敷衍应和。
“致芬说,老虎口中的美味,在兔子眼里不过是块发臭的腐肉,在旁人眼底的璧玉,于她不过是无用的石头。 这个黎四夫人位置,她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偏偏有人想到死、恶毒手段用罄也落不到手里。”
提到苏致芬,她兴致勃勃发亮的双眼像两颗璀灿星子,让他看得目不转睛,他不喜欢苏致芬,但是喜欢看她这 般自信,于是诱着她,一路往下说。
只不过黎育清并不晓得,齐靳早己分心,他没认真将她的话听进去,只认真地在她脸上搜寻每一分表情。
同样的,齐靳也不晓得,自己将她的表情一个个全存进精明的脑子里,在未来漫漫的军旅生涯里,每当累了、 倦了、疲惫不己时,她的笑颜就会自动跳出来,带给他新的力量。
“她不要这个位置,为何要嫁进黎府?”
“致芬是个孝女,苏老爷过世的时候,几次哭倒在地,她是为了安苏老爷的心,才肯坐上大红花轿。”
“她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没有子嗣、没人可依靠?”
“女人不一定要依赖子嗣才能终老呀,有本事的女人,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这完全是苏致芬的想法,黎育 清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同化。
“那是现在,三十年、五十年后呢,她不需要子孙来照顾送终?”
他不是求知欲旺盛,也非对苏致芬的论调感到新奇,只是他想继续和黎育清说话,不愿轻易结束这得来不易的 重逢,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下下一站在哪里,但他知道不管在哪里,自己都不会遗忘这个下着大雪的夜晚。
他看着她,专注无比。
“不能由几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厮丫头来替自己送终吗?若身边有足够的金银,会怕没有人抢着照顾?假使忠心丫头知道老夫人死去后,自己可以继承遗产,那个照顾起来,才叫做尽心尽力吧。”
“再者,天底下有多少不肖子孙呐,年幼时父母教养成人,长大后不知道感恩图报的不知凡几,所以,养钱比养儿子不会差到哪里去。”
黎育清笑盈盈说着,齐靳虽然不太专心,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额上的两道浓眉扭曲着。
苏致芬太可怕,才多久的时间,一个知书达礼、规行矩步的小丫头竟会说出这等离经叛道的话,若是再让她们相处几年,真不晓得这丫头会变成什么样? !
不行,他得同阿坜好好谈谈!
黎育清看见齐靳阴晴不定的脸色,脸上隐约透出几分得意。
吓着了吧?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苏致芬更吓人的言论,是不能盲婚哑嫁。
她说:“难道嫁错人,媒婆或父母亲会跳出来负责任?当然不会,既然作主的人不能负责,甜果苦果都得自己吞,为什么不能由自己来作这个主? ”
黎育清反问:“既然这样想,为什么你当初要嫁给父亲?”
她笑得神秘,“你怎么确定我没有替自己铺好后路,有人规定,女人非要从一而终吗?何况,我还没从你爹爹呢。”
多大胆的言论!初初听见时,黎育清也吓得够呛,身为女子哪能有这等想法,若是被旁人知道,还不抓去浸猪笼、绑在木妆上拿火烤?
何况,她的娘就是因为没有从一而终,才会教满府下人瞧不起他们兄妹,四哥哥的娘就是因为经历太多男人, 不管她多么有智慧才气,最终也只能落得一个悲剧收场。
可是致芬说服了她,用娘的例子、用杨秀萱的例子,用一堆她听说过或没听说过的女人做例子。
黎育清叹气说:“到头来,婚姻只是一瓮用许多年时间酝酿出来的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