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莞尔一笑,嘴上没有回应她,心底却回了:这世间怕只有她会这般叮咛自己,他怎会因此而生气?不会,他只会更加珍惜……珍惜与她之间的情谊。
“你不必担心育莘,人都是在摔过之后才学会谨慎的。”他不再质疑她,唯想劝慰她。
“这道理我明白,就怕那一跤摔得太重太深,怕他摔过之后,再也爬不起来。”别怨她过度悲观,前世的经历 实在让她乐观不起来。
若前怕狼后畏虎的,什么事都不能做了。”齐靳失笑,小女子就是小女子,再聪慧能耐,还是少了那么几分 勇气与见识。
“可天底下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她答得抑郁。
又是同样的调调,他不明白她怎会如此害怕死亡? “你被两年前摔入塘中的事,吓得挺凶的?
她微笑,知他想错方向,敷衍反问:“不应该吗?”
他摇头不与她争辩,换个话题道:“说吧,方才为着什么事哭红鼻子?”
吃泡喝足了,现在他多得是力气为她出气,谁敢让小丫头伤心,就该做好被修理的准备。
她抒起眉目,迟疑片刻,方才回答,“我刚刚听见杨秀萱亲口证实,娘的自杀是她所为,虽说早就知道的事, 可这样赤裸裸听进耳里……,头好苦,像是不仔细咬破了胆囊,偏又找不到清水来漱。”
“今儿个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哥哥不在,没办法赖在他身上哭,致芬这里又是我参与不来的热闹快乐,心很 闷,想找个地方大哭,却突然发觉黎府这么大,但好像……”
“好像怎样?”
“好像找不到能够容纳自己的地方。”
然后他来了,他的胸口够宽也够大,二话不说便接纳了她,接纳她的心烦心闷,接纳她全数的哀伤,如果可 以,她但愿一直待在他怀里。闺誉?她不在意,名声?随便他人评说,她只想要这样一份实实在在的安心。
看着她的头顶心,轮到他咬破苦胆。
如果他没出现呢,她要冒着风雪跑到什么时候?跑到胸中那股气消掉?跑到泪水流罄?这样寒冷的夜里,若是 病了呢?谁会为她担心着急?
一个一个问号像雨后春笋似的接连着冒出头,这些话他没问出口,却问出自己满脸满眼的不舍得。
“不怕,我替你报仇。”他一口气扛下她的事。
黎育清摇头。“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何况爷爷、奶奶己经知道这件事,他们会帮我作主的。”
齐靳嗤之以鼻,齐锖说的对,这丫头就是在袖子底下攥紧拳头的性子,气得要死却不敢对人动手,说什么宽厚 仁慈,倒不如说是胆小如鼠。
偏偏有人想替老鼠向狮子讨公道,老鼠还怕着吓着,难怪老鼠一辈子只能住在地洞,无福享受骄阳旭照。
“就不想亲眼见她下场凄惨?”齐靳怂恿。
只要她敢开口,他就敢动这个手,即使会因此惹恼黎太传。
“倘若下场凄惨也会是她亲手造成的,我才不希望是自己动的手脚,那么我岂不是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_事事都指望天,老天爷会不会太忙?
黎育清看他一眼,笑道:“你的口气同四哥哥真像,是不是你们这种男子都太能干,能干得以为自己负有使 命,必须替天行道?”
不过,有这个想要替她行道的男人在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必做,她心里己装下满满的幸福感受,再容不下半点
哀愁。
他和黎育岷是同一款人?错,她的眼力太差,与黎育岷相像的是她的镛哥哥。“能力大者,本该负更大的责 任.
“所以喽。_她俏皮地指指上面,在他耳畔低声说话,怕被人窃听似的。“谁让祂要当老天爷,能力大者,本 该负更大责任,位置坐得越高,就得越刻苦耐劳,我不指望祂指望谁去?至于祂是不是太忙,小女子哪里管得 着。”
“连老天爷的小话都敢讲,真不知道你是敬天,还是欺天。”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老天爷,自然是宽宏大量的。”
她挤挤鼻子,可爱的小动作看得他脸部线条硬是柔软下几分,于是他又有了新发现,在喜欢上她的信、她的小 手心之后,他又喜欢上她可爱到让人心疼的小表情。
要当你的老天爷还真不容易,话全由着你讲。”他的手指戳上她额头。
“我巧言令色、牙口伶俐嘛,四哥哥常被我呕得说不出话。”黎育清得意一笑。
黎育岷会被她呕得说不出话?连圣贤话他都能驳上一驳的人,会输给这个小丫头?
不,恐怕只是让着她,却教她沾沾自满起来。
黎育清道:“不知道哥哥情况怎样,也不捎封信回来,奶奶倒是有回信,可信里不过寥寥数语,老教我别担 心,但怎能不担心?”
瞧她一眼,见她为亲人操心的模样,心头一动,有人担心着真好,无来由地,他羡慕起黎育岷、黎育莘,想成为她心头上的那抹忧虑。
“放心吧,你两个哥哥都表现得可圏可点,不光你爷爷奶奶,就是皇帝也满意得很。”这话有他想把黎育莘、 黎育岷给挤下,好让自己稳站她担心排行榜第一名的嫌疑。
“皇帝?他们还没通过科考呢,怎就办差办到皇帝跟前了?”
“因为他们跟了齐镛。”眼下那两人风头好着呢,黎家大老爷都没他们有能耐。
来了!黎育清忍不住叹气。
当年哥哥信誓旦旦,绝不搅和皇储之争,现在争不争尚未现出端倪呢,哥哥己经选边站了。
可是能怪哥哥吗?早在她成为怀恩公主那天,不只是哥哥,怕是整个黎家都被划入三皇子的势力范围,至于大皇子要采怀柔手段,将爷爷拢络过去,还是拚死打压,取决的关键,应该是皇帝的态度吧。
政事错纵复杂,若非出生官家,她宁愿像致芬,一心一意专注在营生上面,让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至于士农工商,士为上、商为末,别人是否瞧得起自己?
苏致芬问得好,“你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的眼光而活?”
以前的黎育清为后者,可再怎么努力,还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看重。
重生一回,她发誓要让自己活得好,她不再畏首畏尾、勇于替自己争取机会,事实证明,现在的她比过去活得更自在惬意。
致芬说,人唯有先看重自己,才会受人看重,如果你把自己当奴婢,怎能期待别人的尊重?
黎育清低声埋怨,“三皇子自己都麻烦不断了。”
“所以这个时候选边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换做你,你会记取雪中送炭情,还是锦上添花意?”
黎育清偏过头,微微撇嘴,她要选的是平安顺遂,既不要“雪中送炭”,也不要“锦上添花”,可她心知,这话同齐靳是说不通的,别说他,怕是连四哥哥、五哥哥那里都说不通。
男人嘛,立场永远与女人相悖,男人要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女人却要一生专注,执子之手相待老,男人 想展翅高飞、海阔天空,女人却想守着一片家园,平静祥和度一生。
微微一笑,她转开话题,“怎么会讲到这里?我们方才说……哦,班师回朝后,你预备要留在京里?”
“不,我得去一趟岭南。”
捷报都还没有送到皇帝手中,京里己经先透露出些许消息。
也不知道是大皇子的怂恿,刻意将自己和齐镛分隔开,还是皇帝的心意本就如此,想利用这几年好好将自己给磨练磨练。
但不管是谁的意思,讯息是从皇帝那里透露出来的,就代表皇帝也认同这回事。因此,在雁荡关战事尚未结束之前,齐镛就己经派暗卫将岭南的情况探听得一清二楚。
“岭南?”
黎育清两手捂着头、闭眼努力回想,拚命想要寻出有关那场战役的记忆,好半晌她才懊恼地摇头,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前辈子的自己对这位大将军非常地不上心。
齐靳见她想破头,企图想出什么似的,忍不住发笑。
她能想出什么?不过是个长年关在高宅大门里的小姑娘,她若真能说出几分岭南情势,他就要担心她是不是被鬼魂附身了。
但他很满意她的表现,不介意将来龙去脉解释得更清晰。“岭南有一群盗匪占山为王,前些年,朝廷未将他们看在眼里,但这两年势力逐渐扩大,时有强抢行商和百姓的事件发生。”
揉揉她的头发,齐靳把她拉回自己身边,他想靠她更近一点。
“盗匪人数多吗?”两人靠得太近,她若要对上他的眼睛得仰高下巴、酸了头颈,但是,她乐意。
“不多,约三、五千人左右。待班师返朝时,我打算在渭水与大军分道扬镳,他们继续打着胜利军旗前往京城重地,而我悄悄地带领一万士兵由渭水搭船南下。”这个布置,足为着防人扯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