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言,轻拍齐靳两下肩膀后,转身走出房门。
送走齐聿容,齐靳收拢桌上物品,背着手走到黎育清屋前。
一盏灯,将她修长的身影映在窗前。
黎育清在缝衣服,她有一双巧手,会缝会绣、会别出心裁地做些小物件。
前几天,她给他做了个斜背包,让他骑马时方便携带随身对象,包里头有许多暗袋,可以将东西分门别类,摆得妥妥当当,但他最喜欢绣在包包外面的“将军”——可爱的盔甲、可爱的弓箭,可爱到让人一看再看的小将军,他没见过有人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绣成这副模样,少了威风只有博君一笑的天真,她说这个叫做卡通画。
卡通是什么她也不懂,反正是没有人画过的笔法,就该由第一个画出来的人取名宇,黎育清说,也许第一个创作这种画的人,名宇就叫做卡通吧。
很多事她不理解来龙去脉,但只要从苏致芬嘴巴里说出来,她便照单全收,小丫头对苏致芬,早己经死心塌地。
只不过,一边是最崇拜的人物,一边是最喜欢的男子,有朝一日,苏致芬和阿坜,会否教她两难?
伸手,他在夜幕中隔着窗户,轻轻描绘她的五官。
再次见面,发觉她长大也更漂亮了,再过两年,定会长成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乐梁城第一美女该换人当,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有机会走到她身旁吗?如果没有,待在她身边的,会是哪个男人?
胸口又闷了,总是在莫名其妙间,那个说不出口的抑郁就压上心间。
这个月,他过得很忙碌,但是很快乐。
因为每天都有好吃的?因为每天都有人陪他说话?因为苏致芬替他解决一个大难题?因为无意间找到皇帝寻找多年的亲弟弟?
都不是,是因为总在一个回眸间,他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因为小丫头脑子不好,常常忘记男女大防,不时牵上他的手心;因为她老是对他笑,把她脸庞的甜蜜移居到他脸上……她说:“我最喜欢挽月楼什么,你知道吗?”他不知道,她又说:“我最喜欢它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没规没矩。”真是既奇怪又糟糕的“喜欢”,黎老夫人让宫里放出来的郑嬷嬷教她规矩,要把她教成大家闺秀,听说她也学得挺好,让长辈们很满意,谁知道才短短几个月,大人不在家、小人在府里作乱,好好的一个丫头反转心性,爱上挽月楼的没规没矩。
她又说:“致芬虽然失去爹娘,可因为她的真心相待,阿坜、岁岁月月年年都没把自己当成下人,而是她的亲人、她的兄弟姊妹。”
“在致芬身上我学到了一件事,天地间,维系彼此关系的不是血缘,而是情感,我同五姊姊是亲姊妹,可是接系我们之间的没有半分亲情,唯有仇恨。”这是相当悲惨的事,偏偏这种惨事,家家户户都有,谁也躲不过,就如同齐镛,就如同齐靳自己。
黎育清还说:“若不是当年跌入池塘,生死存亡之际幡然大悟,我和哥哥哪里想得到该同四哥哥修补感情,那么现在的我们,会少个好哥哥、多个眼红仇敌。在致芬和四哥哥身上,我学会关系是建立起来的,不是自然天成。”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许生离,也许死别,我们无法控制命运的走向,但能够控制我们要怎样活着,控制我们要如何对人好,要怎么让自己快乐,如果我即将死于十八岁那年,我希望在十八岁以前,可以在许多人心里留下美好印记。”听到这里,齐靳皱起眉心,她终是受到游方术士的影响,认定自己活不过十八岁,所以很害怕?
她没等他回答,笑着转头望向他,眼底没有他预期的畏惧,只有坦然笑意。
黎育清说:“大将军,我很高兴和你建立关系,很高兴拥有你的友谊,我但愿自己的存在能带给你一些幸福,也许无法弥补你失去爱妻的痛苦,但可以安慰你哀伤的心灵,大将军,我期望你快乐。”这些话很有苏致芬的味道,他不喜欢黎育清受苏致芬的影响,但这个部分……他无法违心讨厌。
话,在他脑海中盘盘旋旋许多日夜,他从不知道自己有权利快乐,不知自己有权利幸福。
他曾经因为江云的温柔而感到安慰,觉得人生并非一路漆黑,但她死了,灭去他最后一盏希望之灯。
然而这个小丫头不但告诉他,“有点耐心,天总会亮起”还说:“身为朋友,很乐意悉心为他点上一盏盏光明”。
一句话说不动他,一篇话让他产生怀疑,一次又一次的洗脑后,齐靳竟然开始相信:未来可以很美好,只要他愿意为自己尽力。
就是这个难以用三言两语形容的感觉,让他在这里的一个月,既忙碌又快乐。
门打开,他对上一张爱笑的脸。
最近苏致芬常埋怨黎育清,“你最近怎么搞的,老是笑不停,再笑下去就要变成年年了。”她耸耸肩,回答,“因为开心嘛,不开心怎么会笑。”黎育清当然开心,就算明知道无法有结果,她还是因为能够搬进挽月楼,与心悦男子近水楼台相见欢。
“怎么会过来?”黎育清问。
“想不想出去走走?”齐靳也问。
她点点头。“等我。”
她转身进屋,披一件厚祅走出来,木槿在后头,想跟主子出门,但黎育清挥挥手,不想带她,她不满意,却还是乖乖地把头缩回去。
齐靳明白,木槿不喜欢他和黎育清孤男寡女身处同室,但再不满,还是会依着主子的心意行事,她是挽月楼里最守规矩的丫头。
牵起黎育清走到廊外,他一勾手,将她的纤腰收入手臂中,带着她轻轻一跃,两人飞至挽月楼的最高点。
晕呐……黎育清心底喊一声苦,她、真、的、很、怕、高!
偏偏大将军热爱高处,吞下口水,紧紧靠在他身旁,两只手圈住他的身子不放,闭上眼睛,在心底默数十息,等待那阵晕眩感慢慢消失。
“冷吗?”他问。
“不冷。”晕才是真的,怕才是真的。
黎育清苦着脸,片刻不敢离开他身边,这人怎就不晓得她怕高?没别的地方好去吗,只能往高处飞?他是生肖属鸟还是属老鹰啊,又或者卸除大将军头衔后,想从事偷窃业?
齐靳知不知道她怕高?
当然知道,回想当年,将她独留在树上,不过是轻轻一跃就能解决的事,她却左脚右脚换不停,到最后,不是轻轻一跳而是重重一坠,那副胆小惊恐的模样,直到现在,每每想起,他依然嘴角含笑。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带着她攀高?
因为喜欢整她?并不是,是他喜欢她上到高处,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紧紧环抱,会不自觉地像只小鸟、依偎在他胸口,而他,很喜欢当她的窝巢。
“过两天我就要回雁荡关。”
他出声,短短片刻,她的心坠跌谷中。
唉……叹气,她知道的,早就知道,知道他在挽月楼待不了一个月,该他忙的事还很多,怎能老待在黎府同阿坜抢食。这份明白压在心口,甚至天真地相信起,她不问,他就不会走,很幼稚的想法吗?
是啊,但人就是会在某些时候变得无知而幼稚。
“才二十呢,怎么就要走了?”明明知道的事,她就是忍不住抛出问句。
“事情比预估中顺利。”
这是个好消息,三皇子的危机解除,局面翻转反败为胜,爷爷和哥哥们可以松口气,而她不必费心暗示父亲,是大好的事呵,只是这么好的事,竟然挑不起她笑颜。
“所以我们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见面,对不对?”黎育清并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当中带着些微哽咽,当然也不清楚,哽咽声传进他耳里,微微地扯痛他的心。
他刻意忽略那阵痛楚,假装无事。
“嗯,岭南的状况怎样还不好说,得到当地才能知道。”他无法预估这场战役会打多久,不过有十三皇叔的鼎力相助,应该能十分顺利才是。
“嗯。”她懂,战事无法预料,打仗虽然凭借能力,也得靠运气。
强行咽下喉间酸涩,她必须花上许多力气,才能假装不在乎,可她哪里是会装模作样的女子,才一个轻微动作,就让他看穿她的不舍。
第二十五章 只想和你到白头(2)
“你可以让常宁、常业替你带信。”叹息,他也不喜欢分离。
“那你会回信吗?”
她眼底带上期盼,淡淡的月光映入,勾出他的心动心悸,刹那间,他有股冲动,想要对她承诺,想要一生白首,如果能够狠地一咬牙,齐靳暗骂自己,他在想什么?!
自己不但是个鳏夫,还是把命悬在战场上的男人,他上无良母,保障不起一寸平安地,无法时刻守护妻女,他这种人只会糟蹋好人家女子,凭什么……凭什么他敢求得她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