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靳收到她的关心,却也明白这丫头心思重,不厘清始末,哪睡得着。
“今晚没出去,精神不坏。”意思是,有话直讲,不必顾虑其它。
黎育清眨了眨浓密羽睫、细思片刻后,清亮的眸子扬起,不迂回的直接问:“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让李轩禀报?你刚来的时候,并不打算让我知道你在查办什么事,不是吗?”
“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泄漏的危险,但我己与黎太傅联络上,他说你年纪虽小、却是个稳妥人,对于朝堂局势,并非全然无知,让你多少知道一些事,若京里有变,你才能循线摸索出风向,提点你父亲在紧急时刻避险。”果然吧,她没猜错,还是有风险的,不过既然是爷爷的意思,就说得通了。
“所以你来,不是为查案,而是要布置陷阱,逮捕诬赖三皇子之人?”
“对。过去两年,齐镛在全国七处开粮仓赈灾,本是利民之事,怎会有百姓出头为证,证明齐镛贪赃枉法、偷盗粮仓?”
“粮米能发送到手中,百姓只会感激不尽,哪会计较粮多粮少,甚至敢以小搏大,一状告到皇子头上去,这不合理。”黎育清接话。
“况且就算告赢此状,于公,皇帝会惩戒齐镛,于私……哪个当父亲的会轻饶状告儿子的家伙,不管对方是对是错。”皇帝也是人,还是个再护短不过的男人,出这一招的幕后主使定是病急乱投医,头昏了。
见齐靳认同,黎育清接着往下说:“要把这件事掀到皇帝跟前,除人证之外,必定要找到强而有力的物证,可三皇子没做的事,哪来的物证?因此他们需要花时间精力来作伪证,你到这里是想先下手为强,他们布置出一个人证、一个物证,你就在后面收网,将他们逮捕。”望着她,浓浓的笑意在眼底满溢,他对她的欣赏不仅是一丝半点,这丫头够伶俐通透,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骄傲,但他真喜欢她的聪明颖慧,喜欢她的举一反三。
“诬陷齐镛的第一把火,他们选在京城,见皇帝迟迟不愿意出手,只好造谣、制造民怨,但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将言官奏章留中不发,于是他们猜测,皇上在等待我班师返朝,想用战事大胜来压制此事。”
“他们定不会就此收手。”
“没错,所以他们必须在我进京之前,点上第二把火,待第二把火烧旺,紧接着第二一、第四、第五……直到民怨沸腾,逼得皇帝不得不处置齐镛。”他们这是摆明同皇帝对着干,好大的胆子,是康党?“你怎么知道第二把火会选在乐梁?”黎育清眼底挂上忧心。
“黎太傅己返回朝堂,却迟迟不愿表态加入康党,而育岷随齐镛办差,育莘又同二皇子交好……”除了出生没多久的八皇子,宫里从大皇子以下,有五个皇子出身良好且能力十足,足以问鼎大位,老大、老五皆为皇后所出,老二、老四的母妃是淑妃,老三是德贵妃所生,其中六、七皇子生母地位太低、四皇子因身体孱弱,亦早早退出太子之争,除了齐镛受黎太傅指点,隐去野心、专心朝政外,其余的都野心勃勃。
皇帝正值英年,对于儿子们的频频动作不耐烦,而康党势力扩大、己威胁皇威,这些都是皇帝不能容忍的。
若大皇子、五皇子够聪明,愿意为父皇分忧,将康氏这条大尾巴砍除,或许皇帝还会对他们青睐几分,可多年来康家提供的人力金钱早己养肥了他们的胆子,他们怎么舍得断去这一切。
几次试探后,皇帝渐渐对这两个儿子离心,便重用起二、三皇子,让原本被认定资质偏弱、无竞争之势的二皇子逐渐抬齐靳的解释,让黎育清心头有底。
四哥哥、五哥哥随了二、三皇子,摆明惹恼康党与大皇子一派,所以三皇子贪墨之事必是大皇子在背后操纵无疑。
忖度半响后,她问:“这把火,他们也想烧到爷爷头上?”
“是,齐镛经常来往黎府,这是皇帝应允之事,明里大皇子无法置喙,若是能往黎太傅头上泼一盆脏水,败坏他的清廉名声,就算烧不到他头发,毁他一把胡子也值得。”
“你说小老鼠入笼,等着硕鼠出头,是否代表他们的算计都在你掌握中,你胜券在握?”
“话还不能说得太满,齐镛与黎府多数成员都在京城,三老爷在榆州、育岷在东北,眼下乐梁城只有你爹在,四老爷的性子脾气众人皆知,就算他们在这里掀起滔天巨浪,四老爷大概也没有足够能力察觉此事与黎家有关,届时,得靠着你在四老爷跟前提点几句。不过最近,四老爷还是多点风花雪月,少掺和政事好些。”他意有所指地说。
第二十二章 夤夜谈心(2)
黎育清听明白了,若是齐靳所办之事不顺,自己就得到父亲跟前分析利弊,让父亲出头,促使乐梁的官员襄助一把,若他可独力完成此事,那么爹爹越糜烂、越风流,就会让对手越轻忽怠慢。
瞧齐靳一眼,他那个态度,大概己经知道爹爹养外室的事了,也是啊,他有一堆暗卫替他办事,再琐碎的小事也逃不过他眼底。
只是连他都晓得,爷爷不可能不知情,但家书上却半宇未提,那么爹爹这回的事……是爷爷暗许?
的确,示人以弱,在康党势力如日中天时,黎家还是别太张扬,对方不就是吃准了爹爹的没出息,才敢选在乐梁动手,恰恰给齐靳一个最好的笼子,逮捕横行鼠辈。
“但李轩提到四哥哥……”
齐靳没等她问完就接下话,“育岷的能力,假以时日,不会屈居黎太傅之下,他有心计、有谋略,每次出手都让小觑他的敌人猝不及防,谁想得到初生之犊,犄角这般凌厉。”黎育清闻言,幽幽叹息。“所以我并没有猜错,只是几笔风土人情的数据,怎会受到当地官员处处掣肘,何必见招拆招、履险如夷,怎会惹来敌人觊觎,又怎能让皇上龙心大悦、召爷爷进宫褒扬,所以……你能实话告诉我,四哥哥暗地里在帮三皇子做什么事吗?”这丫头,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几句话就让她循脉追源、猜出要点,若她是男子,黎家新一代要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又有何难?
“育岷藉考察之便,搜集东北巡抚张载麟的罪证,皇帝早就想拔除他,他是康家老太爷很重要的左右手,割除他,康老太爷必定元气大伤。”
“育岷搜集的罪证、人证清楚分明,让人无从狡辩,更狠的是,这家伙心计重、城府深,过去被他死死压住,宁可丧命也不敢出声反抗的底下官员,让育岷连哄带骗的拐出一纸万言书,你说,朝廷能不办这号大人物?”
“为掩饰育岷身分,利他日后行事,这份大功劳不能明发、只能按下,于是宣黎太傅入宫,夸奖个几句。”这个夸奖口惠而实不至,但知内情的都晓得,黎育岷一旦回到京城、张载麟伏法,便是他大出风头之曰。
“那么哥哥呢,他为什么要接近二皇子?二皇子又怎会选择哥哥当好友、焦盂不离?不过是一个皇子好友,凭什么皇帝要特意召见?”她不信哥哥人缘好到这等地步,才到京城不久,便入了贵人之眼。
齐靳苦笑,这丫头还真连一丝半缕都隐瞒不过。
“黎太傅进京,想同他攀交之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非康党的游离分子,二皇子会想尽办法拢络不足为奇,而黎太傅表态不涉入党争,只对皇帝一人忠心,这自是让皇帝相当满意。”
“黎太傅不偏不倚,与任何人都保持友好关系,齐镛要人?给!二皇子喜武、看上你哥哥?给!只要别扯上争储之事,只要对朝堂有利之事,谁乐意交好,他都不吝于指点。”
“至于你哥哥那性子,你比谁都了解,育莘至诚至真,虽有那么几分鲁莽,但进京不久,明亏暗亏吃尽,早己不是昔曰的吴下阿蒙,说他存心攀附权责、刻意同二皇子交好,这话不尽不实,他们之间的确有几分交情。”
“但禀持祖训,他同二皇子态度摆明、晓以大义,不扯阴私恶事、不涉皇子争储,两人坦荡交往,共同切磋武艺,待曰后上战场杀敌,为朝廷争光。”
“至于二皇子,他也不期待从你哥哥身上得到什么,说到底,育莘不过是个还谈不上有什么地位的武举解元罢了,他要的是黎太傅支持自己的假象。你哥哥对二皇子那番大义言论、铿锵有力,他劝二皇子与其万般盘算如何争夺大位,不如利用自己的身分,为黎民百姓多做一点好事,助大齐国势强盛,百姓生活富饶。”
“他的话句句磊落光明,有没有说动二皇子不知道,但每个皇子身边都埋有皇上的眼线,他的话一传二传,传进皇上耳里。皇上身边能人、贤人多得是,可就少了像你哥哥这种的坦荡君子,皇上自然是欣赏至极,何况皇上还盼着你五哥哥将自己儿子的心术带正呢,所以你不必担心育莘,怎么做,他心中自有一把尺。”怎能不担心?千盼望、万希冀,却敌不过命运,她不乐意哥哥行武,他终究走上武举之路,她不乐意哥哥爬得太高,他却得到皇帝赏识,她不乐意哥哥涉入政争,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身陷泥淖……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始终是她无法抗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