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怎就不能了,五少爷和八姑娘的娘是谁?是个寡妇呐,凭着那点姿色手段,都能教四老爷给瞧上,偷偷摸摸生下少爷姑娘,我怎么就不成”
“有点志气行呗,怎么拿自己同那等下作人比?”
“说的也是,那寡妇还以为能母凭子贵,结果老太爷发话,去母留子,一条白绫赏下去,把少爷、姑娘给接进府里,命都没了,还能想着那份尊贵。”
“可不是,她苦,儿子女儿也没得到好待遇,瞧瞧,府里一堆少爷姑娘,老太爷老夫人还希罕了?进府都三、四年了,老太爷还没见过一面呢。”
“见一面?你有没有说错呀,五少爷这样一副鲁莽性子,若真让老太爷见上面,肯定是祸事闯大了,要将他抓到跟前狠狠惩罚。”
“有道理,若真成了五少爷的身边人能得什么好?盼望他有大作为?别想了,日后只有吃苦的份。”
“说起来,四少爷性子就好得多,虽然亲娘出身也是不怎么样,可人家奋发图强,书念得可勤啦,若是能考个举子、进士的,日后就是官身,能跟在四少爷身边,才算是有盼头。”
四少爷的娘是青楼名妓霍青舒,早些年在乐梁城里可红的呢,然而,她虽然受到四老爷百般宠爱,却是到死也进不了黎家大门,若非老夫人坚持,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说不定四少爷还在外头当野种养着。
“可不是嘛,老太爷最看重名声,现在虽对四少爷不闻不问,但若四少爷考上秀才,老太爷能不高看他几分?”
“唉,咱们的命就是不如四少爷身边的彩玲、彩香。”
“时间还长着呢,以后的事谁晓得,咱们当下人的,只能顾着眼前,谁知道四少爷有没有本事熬到那时候。”彩华想得远,现下他推五少爷落水之事,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过关呢。
“也是,谁像里面那个,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那做派……我就不信萱姨娘能容得下!”
彩玉还待嘲笑几句,就听见花儿的惊呼声传来——
“少爷醒了!”
彩玉、彩华两人相觑一眼,快步抢进屋里。
她没有死她居然……没有死?
是杨晋桦把自己送回娘家吗?不可能,就算他有心踢掉自己这个包袱,萱姨娘也不会同意,她是宁可自己死在外头,也绝不会留着把柄让黎家长辈对她心生不满。
可,她怎会在这里?
昨晚闪光一逝间,她以为自己在作梦,没想到真的回来了,黎育清蹙紧眉心,挣扎着坐起身。
她有些晕眩,坐起后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张开。
等等,这不是她出嫁前的闺房,出嫁前她随着嫡母住在挽月楼,屋里的家具布置都是极其高贵的,有楠木嵌银丝的妆台,妆台上那面铜镜磨得光亮无比,酸枝木圆桌上摆着她经常用的绣篮,还有一组青瓷杯……那组杯子她爱极,随着自己进了杨家大门,可某一次杨晋桦狂怒,将杯子给摔了……
不,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间,而是她十二岁、嫡母嫁进黎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柜和桌子都是便宜的松木做的,靠墙处还有些龟裂的痕迹,椅子跛了一只脚,是府里的长工替她寻了块木头给补上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黎育清抱着头、头痛欲裂,腕间冰凉的玉镯触及额际,她偏头瞄了一眼,心底震惊更甚。
这只镯子她给了木槿,在替她作主开脸、成为杨晋桦小妾时,那个晚上,木槿戴着这只玉镯上吊身亡,这镯子便随着她下葬……
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不对,拉开棉被,她急欲下床,却没料到双脚发软,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一顿似的,这时,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仰起头,见到门呀地从外头打开。
“姑娘,你醒了?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平安没事。”木槿满脸惊喜,快步进屋,把摆着汤药的托盘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黎育清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木槿活着,真好,木槿活着。
只不过她不是黎育清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岁的小木槿,青涩的脸庞上透着一股子傻劲儿,成日里只会笑盈盈地对着自己。
怎么会呢?她是进了阴曹地府吗?还是在缥缈虚无的蓬莱仙山?
“木槿……”黎育清哽咽轻喊,一把将她紧紧拥抱。
天知道,她多想对木槿说声抱歉,抱歉不该作践她,不该将她给了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抱歉无视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于扶桑的蜜语甜言,她是个糟糕的主子,木槿对自己错付了真心。
听见黎育清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着啜泣起来,她将黎育清扶上床,让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将她紧密裹起,看着姑娘苍白的小脸,木槿的泪水登时滴滴答答滚下来。
“姑娘,你吓死奴婢了,你怎么会去同四少爷争执?怎会失足落水?若是孙二哥哥动作再慢一些,你这条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么办才好?”
与四哥哥争执?失足落水?
不会吧,她回到十岁那年?怎么回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心头猛地一惊,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铜镜给我!”
“姑娘,你怎么啦?”木槿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给吓着,还以为她中了邪,连忙扶住她的双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铜镜给我!求求你!”她张皇又惊慌,急欲证实某些事情。
见姑娘坚持,木槿虽然犹豫,却还是快步走到妆台前,将铜镜给抱到床边。
黎育清对着铜镜,细细审视自己,她低头,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开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脚,她反反复覆、来来回回看上十数遍,确定了,确定自己回到十岁那年。
为什么?是上苍对她不忍心,要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举头三尺那位神明,见不得杨家的无耻阴毒,让她从头来过,纠正错误的人生?
是这样的吗?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确与错误,是冥冥之中的正义使者要她睁开双眼看清楚,别再辜负嫡母的恩惠,不错把恶人当善人?
第一章 纠正错误人生(2)
望着黎育清一动不动、整个人傻住的样子,木槿又大受惊吓,她把镜子抢走往旁边一摆,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轻晃。
“姑娘,你说说话呀,要不,喊奴婢一声?千万别不说、不动,这会吓坏奴婢的呀。”
木槿的声音教黎育清回神,拉开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来过、重新洗牌,她发誓会珍惜这个“重新”,善待所有对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抚上木槿的脸,喃言轻道:“多好,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会说话、会笑了,昨天那场劫难过去,从此姑娘将会平安康泰、顺利长大。不顾身分尊卑,她环住姑娘小小的身躯,在心底念过千百句阿弥陀佛。
那年她被卖进府里,妹妹小芳没让萱姨娘给挑中,被人牙子领了回去,从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后萱姨娘让她来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见姑娘第一眼,她就决定要对姑娘竭尽心力,因为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脸一模一样。
她把姑娘当成小芳,宠着哄着疼着,她事事替姑娘着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欢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挤自己、抢着在姑娘跟前露脸,只要能看见姑娘的笑脸、听见姑娘的笑声,她就打心底快乐。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问姑娘的事,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她半点都没有背叛过姑娘,她与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个主子。
“以后,我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许。”黎育清像在对上天发誓似的说道。
“姑娘哪有欺负奴婢?”木槿红着脸,傻傻笑着。
黎育清看着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浑身不自在,笑着扯扯她的衣袖说:“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长这个样儿。”
“我喜欢看嘛,就让我再看几眼。”
她看着木槿,回想过去,压在心头的往事依旧沉重,那些记忆无法黯淡于脑海中,她告诉自己,再不允许重蹈覆辙,她会做出正确选择,会努力让身边所有待她好的人都过得更快乐。
“姑娘,你还要镜子吗?”
“不用了。”她已经确定重生,确定自己该为谁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么呢?”
她用笑容安抚木槿的忧心。“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听说沉塘的人会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