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两兄弟双双应声、退到门口罚站后,老太爷接着道:“至于你,五丫头,是谁教你在大人说话时插嘴的?是谁教的规矩可以不喊四哥哥、五哥哥,直唤姓名?”
这话问的是黎育凤,可老太凌厉的目光却紧紧盯住杨秀萱,令她全身起了一阵阵寒意,瞬间她冷汗淋漓,背后一片湿
意。
老夫人接话道:“都要议亲的年龄了,还这等脾气,萱姨娘,你是不是该多点时间用在教养女儿身上?”
此话一出,杨秀萱惊悸不己,担心老夫人要夺她中馈之权。
她想得到这点,庄氏自然也想得到,她微笑道:“娘,您也别怪萱姨娘,四房的子女众多,她一个人哪照看得过来,又要管府里中馈、又要管院子杂事,在四叔身上又得多花些心思,着实为难。”
老夫人叹气,她不满意老二家的落井下石,却也明白,凭杨秀萱的身分执掌中馈本来就不易服人,她叹道:“五丫头,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黎育凤本想争辩,为什么黎育清可以在老太爷跟前说话,她就不行?可她忿忿然的表情让杨秀萱瞧见,她急急轻扯女儿的衣袖,给她一个示意她按捺的眼神。
黎育凤不平,却还是压下脑袋,低声道:“回老夫人,风儿明白。”
母女俩的眉来眼去,老太爷、老夫人全瞧在眼里,他们忍不住轻叹,不是名门闺秀,教养就是不行。“五丫头,罚你抄一百遍《女诚》,没抄完不准出门。”
她咬牙轻哼,恨恨地瞪了黎育清几眼,才应声道:“是,凤儿领罚。”
老太爷挥手,让众人退下,黎育清陪着老夫人、老太爷离开大厅后才折回来,走到黎育莘、黎育岷身边,笑咪咪地往两人中间一站。
谁都没发现在屋顶上,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安坐,方才的对话全落进他们耳里,他们淡然一笑,像是讽笑又像是自嘲。
穿白衣的问:“你相信天底下真有手足之情这回事吗?”
黑衣人依然面无半分表情,回道:“不信。”
“很好,我也不信。”白衣人笑意盈满眼底。“不过,连个小姑娘都晓得治国道理,看来这黎正修对政事还真不打算放手了。”
黑衣人没应话,目光静静地投注在那个小丫头身上。
“饿了吗?”
“饿了。”
“想不想吃猪蹄?J
是大福酒馆的小二说的,说他们的厨子和黎家厨子有亲,因此从黎家厨子那里学得一身好厨艺,只不过什么都学得像,就是这猪蹄怎么都烧不出那个好味道。
黑衣男想到猪蹄,平板的脸孔拉出两分情绪,点头。
第五章 巧计陷害刁蛮女(1)
黎育清站在哥哥们中间,憋住笑、也憋住落井下石的快乐,这下子萱姨娘要气炸了吧?
黎育岷瞄她一眼,不理解她的喜气洋洋,她不是热爱当杨秀萱的狗腿子吗?怎么摔进池塘竟把脑子给摔清楚了?
他忍不住多话,“别那么开心,我们身边服侍的全是杨秀萱的人,如果她迁怒,要人对咱们动手,可是防不胜防。”
“以后,四哥哥和五哥哥要受老太爷亲自教导,那些踩低拜高的下人们再不懂事,也不会自己往枪杆子上头撞吧。”黎育清沉吟道。
“我们是这样,那你呢?”黎育岷反问一句。
是啊,自己会成为杨秀萱迁怒的首要对象吧,她都能用毒害死嫡母了,会不会也用同等手段对付自己?
前世,她自愿当颗乖棋子,所以一路平安,直到嫁进杨家大门,如果确定了自己和哥哥不再受她所用,杨秀萱会不会提前下手?
她抿唇皱眉,小小的年纪却浮现成熟女子的忧郁,不自觉地,她握上哥哥的手,湿漉漉的掌心写着惧意。
黎育清想到的,黎育莘也想到了,这场大病让他将自己进到黎府后的每一桩事情都彻头彻尾想清楚了。
尤其昏迷时,彩玉、彩华以为他听不见,在他身边说的每句话他全听了进去,就算黎育莘是个傻子,也明白杨秀萱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何况……他深邃的大眼倏地眯紧。
反握住妹妹的手,他想安慰她几句,却没想到黎育清先他一步开口。
“四哥哥,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仰头,盈盈笑望着黎育岷,他的凤眼一瞥,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关心你,你是我的谁?”
“好吧,四哥哥不关心清儿,那清儿来关心关心哥哥们好了,四哥哥、五哥哥,若是找得到机会,就同老太爷暗示一下,把你们身旁服侍的人给换了吧。”这话她说得极其慎重而认真。
黎育岷奇怪地看她一眼,她这果真是在替他着想?埋了一个早上的疑惑,终于在此刻问出口。“说吧!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讨厌这对兄妹,不是因为他们的身分和自己相差不多,却独得萱姨娘的善待,而是因为他们的兄妹情深。
身为庶子女,尤其是没有母亲依恃的庶子女,在这黎府……又或者说是在黎府四房里,是最不受待见的角色,说没受过委屈绝对是骗人的,只不过黎育岷的委屈只能自己暗暗吞下肚,而他们兄妹却有彼此可以相互安慰。
这点,让他很嫉恨。
“做什么?哥哥,我有做错事吗?”黎育清佯装不解,笑咪咪地靠向黎育莘。
“没有,妹妹做得好极啦。”黎育莘摸摸她的头,眼中净是宠溺疼爱。那天醒来,脑子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死了,妹妹怎么办?
为了妹妹,无论如何他都要活得精彩出色,要让妹妹的终生有人可以依靠。
澶的吗?好在哪里?”她对黎育莘说话,却悄悄地觑了黎育岷一眼。
黎育莘也向黎育岷投去一眼,说道:“好在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恩怨算了,咱们不对的,就今日之事一次做个了结,往后别再犯相同的错误,若是对方做错,也在这一回尽释前嫌。”
“哥哥好聪明哦,能说出这番道理。”黎育清拍拍手,满眼的崇拜,两兄妹一搭一唱,像在戏台上演戏似的。
黎育岷鄙夷地扫他们一眼,轻哼道:“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阴谋?”
但是……阴谋?
黎育岷嘴上说得硬,他聪颖的脑子却怎么都想不出阴谋从何处而起?
他们大可以落井下石的,有杨秀萱在一旁吆喝助阵,他的下场绝对凄惨无比,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还编出一篇故事,把那天的意外化解开,甚至给了机会,让自己能眵在老太爷跟前受教。
相反的,杨秀萱却因此气急败坏,黎育凤甚至还受了罚。他们的欣喜看起来不像假的,难道他们知道了什么事情,决定与杨秀萱分道扬镰?
解不开的疑惑依旧在心头,他不信他们肯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想不出为什么?
他相信人会改变,但不会在瞬间内变化这般大,他们看不起他、与他站在敌对立场,是杨秀萱的长期灌输以及自己的刻意打压,没有道理只是落水后醒来,却全换了样儿?难不成,有菩萨在梦里点化?
他不信!打从母亲去世那天,他就不相信世间有神佛鬼魅、有正义公理,他只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世界上的输赢只在于你有多少心计。
“哥哥,记不记得你告诉我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黎育清的目光从黎育岷阴晴不定的脸色中转开。
“记得,苏东坡看佛印是坨尿,佛印看苏东坡是尊佛,苏小妹道:‘佛书云,心中有佛,则观万物皆是佛。’”
“所以喽,四哥哥满肚子算计阴谋,便觉得世间人都似自己一般,脑子里全是魑魅魑魉。”黎育清笑着从怀里拿出两颗花生米,递给黎育岷,笑道:“赠四哥哥两颗种子,但愿四哥哥心中的荒田早成净土,种花种稻种春风,种出一季满满的喜悦幸福。”
前世,黎育莘和黎育清像斗鸡,见着黎育岷便要斗一斗,直到他被大房收养,兄妹俩才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来,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时他们想,人命天定,便是他们硬要将黎育岷踩在脚底下,但命中注定,就算身世再不堪,黎育岷都有本事开创出一方天地。
黎育岷转头,愣愣地盯着她,被她的话给怔住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然而,他在她黑灵灵、水汪汪的眼睛里,找不到半分虚伪,唯有无尽的真诚。
不过斗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被她几句话便轻易哄骗?她以佛印故事劝道,他便以佛印诗词反驳。
“佛印以酒色财气作诗道:‘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往墙里藏,谁能跳出墙垛外,不活百岁寿也长。’苏东坡见此诗,即兴和道:‘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是英豪,世财不义切莫取,和气忍让气自消。’
“后来王安石未神宗同游相国寺,见二诗,王安石便书道:‘席上无酒不成礼,人间无色路人稀,民为宫财才发奋,国有朝气方生机。’而未神宗见此诗一时兴起,也吟道:‘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财足粮丰国家盛,气凝大未如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