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扬尘一听,怔了怔,有些不太乐意。“奚世,还楞著干什么,把少爷我的鞋拎回来。”
奚世是一名呆头呆脑的小伙子,比凤扬尘大一岁,骨架粗大,脸型方正,练武的膀子粗如树干,一条大腿可比女子的小蛮腰,眼珠子可比牛眼,半夜里瞧来还会发光呢!
他自幼跟在凤扬尘身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傻大个,一旦认了主就死心塌地,目前是凤扬尘的随从兼任贴身侍卫。
身兼多职也是凤扬尘的意思,谁叫他功夫高,任劳任怨,不用他用谁,傻子学武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自是能学出火候,物尽其用就别浪费了,此乃商人本色,无奸不商嘛。
“你呀!也该收收心,居然和个无知妇孺玩出火,柳映月那等货色需要你费心吗?一脚就能踩扁的蝼蚁还玩得起劲,小子你真不长进。”两根手指头就能揉死的小虫,哪来的兴头。
凤扬尘哼哼一笑。“爷呀!孙儿是在瞧瞧人心值几两金,人能贱到何等地步,柳姨娘那种姿色有多无耻,胸无点墨还敢算计我,真是好日子活过头了,真把小爷当成任人摆布的酒囊饭袋。”
“嗟!你这是自找晦气,当真跟你爹杠上了,他不过是宠个无举足轻重的女人,又碍到你哪了,非得把自己弄臭了,落个不良少爷的臭名声。”他要孙子藏锋,韬光养晦暗地里培植实力,不是要他顶个欺男霸女的恶名掩人耳目。
凤长京有凤东隅、凤东陵、凤东平三子,长子与次子是元配所出的同母手足,最小的儿子是庶出,三个儿子的资质皆平庸,对家业毫无助益,他费力培养还是养不出一个经商好手,内心的失望难以形容。
偏是无才能者不一定就毫无野心,除了一心做学问,意在读遍万卷书的酸儒长子外,另外两个儿子心可就大了,无时无刻不算著他何时两腿一伸好传下家业,因此明里争著,暗里斗著的手段不知繁多,全在垂涎家主的位置。
可他一个也看不上眼,虽说是自己的种也分好坏,他宁可从宗亲中挑出个好苗子培养也胜过被孽子败光家产,说什么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家业不能毁在他手中。
好在孙儿辈出了个人才,凤扬尘自小狠如恶狼狡似狐,脑子灵活有才智,善于谋划,年纪轻轻已见奸商雏形,多磨练几年必成大器,非凡成就肯定将超过历任家主。
“谁都不能让我娘堵气,谁让我娘不痛快,我就让谁不舒心、日子难过,那姓柳的,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做大事者要宽宏大量,他自认已经大度得不与人计较,顶多拆了路,让人过不了桥,泡在冷水里醒醒脑而已。
凤东隅与田大学士长女田镜秋成亲后,小俩口也算和睦,夫妇间无所不谈,鹣蝶情深,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颇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味道。
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人成亲三年始终无子,当时尚在世的老太君急著抱孙,便做主将屋里的丫鬟开脸,指给大儿为妾,是为童姨娘。
不过童姨娘大概是福分不够,才进门不到半年就因为小产而失血过多,拖了三日也就去了,一口薄棺就地葬了。
而后凤东隅的好友又送了他一妾,名为玉怜香,是个唱戏的伶人,整日哼哼唱唱不讨古板夫君欢心,没多久也被束之高阁,不待见。
没多久元配意外有了身孕,凤家上下好不欢喜,又是酬神谢天,又是施粮济贫,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撒,豪奢行径有如土财主,充分展现慑人财富。
只是凤家的示富却引来万花楼花魁柳映月的注目,半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她打起大老爷的主意,趁著正室有孕在身无法与夫同房,她便透过昔日的恩客牵线,许以若干好处成全美事一件,硬是把自律甚严的凤东隅拉进布好的局,哭哭啼啼的以“清倌”身分下嫁为妾。
大伙都知晓的事儿偏偏凤东隅被骗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委屈了卖艺不卖身的小娘子,因此入门后多有疼爱,使得出身娼门的柳映月更加猖狂,不把正室夫人放在眼里。
不过她也不至于做得太明显,毕竟正室有正室的体面在,她再横也横不过家风清正的正室,顶多使使小绊子争个面子,自个儿瞎开心罢了。
但是这一回撞在凤扬尘手上,柳映月是不死也去半条命,别想再有往日的邻宠了,嫡子与庶母之间若有不清不白的风声传出,就算嫡子再不长进也是亲生骨肉,谁会舍子而就身子已经“不干净”的小妾?
依凤东隅的行事作风,他是不会再进柳映月的房,毕竟父子同争一女成何体统,他丢不起这个老脸,柳映月的好日子也至此到头了。
凤扬尘的目的达成了,这便是他整死人的手段,即使外头名声不佳,这也是他所求的,站在风尖浪口处多凶险,退一步等于进一万步,何乐而不为。
“你这孩子太沉不住气了,还有待琢磨,想要一个人输得身败名裂不见得要把自己给赔进去,懂得运用时机的人会善用既有的资源,局中有局、置身事外方是叙人者,勿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绝对是吃亏的买卖。”让别人狗咬狗一嘴毛才是上策,对付敌人用不著心慈手软,一击即中,绝不给人东山再起的机会,商场如战争,疏忽不得。
听见这席话,两眼一亮的凤扬尘笑得像只偷吃鸡的小狐狸,抬高脚让随从奚世为他著鞋。“爷爷,孙儿不才,你以后可多担著点呀。”
当个人中龙凤多累,要他说,不如当个吃香喝辣、不管世事的阿斗来得快活。凤长京眉一挑,笑得意味深长。“不才是吧?逐风和夏雨已是你的人,我再把炎风和微雨给你,以后他们四个人跟著你,由你指挥,我一律不插手。”
闻言,他倏地坐正身子,面上不喜,“爷呀!孙儿才十六岁,你还能活个八、九十岁,不用急著压死你可怜又无用的小孙子,要不,也等孙儿开荤,身从百花过再说嘛。”
逐风、夏雨、炎风、微雨是凤族四大暗卫,由家生子中挑出资质佳的从小培育,个个武艺超凡,出神入化,是为下一任家主所挑选的近身卫士。
凤长京今日之举也有传承的意味,表示他已认定了对象,而他相信这个“新家主”假以时日,会令凤氏家族更兴盛,傲视群雄。
“老了,头发都白了,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中用了,不指望儿孙有出息,活著还有什么意思,你长得结实又身强体壮,多为爷爷分担才是凤家的好儿郎。”他可没打算劳心劳力,在家主这不省心的位置干到入土为安。
他想趁著还不用人搀扶的时候多走动走动,云游四海见见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人哪,一上年纪就怕死而无伴,连找个话当年的酒友也得到千里之外,甚至千山万里难觅。
其实自从老妻过世后,常感到人生无趣的凤长京就有退下来的打算,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对商场上的事也日渐疲乏,在这方面的心思不若以往用心。
只是后继无人,看来看去也看不到一个稍微像样的来接手,只好拖著老命干活,暂时甩不开手。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在他逐渐灰心之际,送了个狐狸心性的小滑头,那眼中的锋锐,谈笑间的狠厉在在令他满意,他终于能安下心了,不怕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先人。
“老奸巨猾。”凤扬尘嘟囔。
一抚花白长胡,凤长京大笑出声。“有一天也会有人说你狡猾成性,到时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报应这种事向来来得快,你好好等著。”
凤扬尘不快地冷著面。“爷呀!诅咒自个儿孙子太不厚道,孙儿秉性纯厚,品行高洁,与人和善,不存一丝阴私……”他眼角瞥见有名小厮在一旁皱著脸,那是什么表情,当他在放神仙屁不成?“黑头参,你鬼鬼祟祟地在探什么头呀!嫌你家少爷没打爆你的头,顶著颗脑袋觉得沉重是不?”
迁怒,绝对是迁怒,虽然他绝不承认。
“少爷,小的叫乌参,不是黑头参啦!还有,江爷在船头钓鱼,钓到个女娃儿,江爷说还剩半口气,问老太爷和少爷救不救。”
好重,好重,为什么这般沉重,重得双臂举不起来,好似拖著千江水,直直将她往水底深处拖去。
不行,不能就此睡过去,死是最懦弱的逃避,她绝对不可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贞秀为了她几乎流光身上每一滴血,她怎么能辜负她!贞秀,不知她……她还活著吗?
杜清浅犹记得她们搭著小舟刚顺流而下,逃到月华山的山脚下,居然有支百人伏兵等在出口,她们料想不到还有这招暗棋,闪避不及,顿时百箭齐发朝两人逼近,贞秀为了护住她,抢著挡在箭雨之下,那一声声箭剌入肉的噗噗声叫人心惊,染红的鲜血湿了她一身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