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长辈马车上的平静,另一辆马车上倒是传出悦耳的清脆笑声,梳著流云小髻,一半发丝垂落以半翅蝶簪固定,一朵方壶集瑞珠花别于发上,青春洋溢的周玉湘笑倒在嫂子身侧,素白小手轻搭她的莹润臂膀。
“四姐叫得可凄厉了,把我的小心肝吓得快从嘴巴跳出来,我捂著耳朵往被里藏,就怕被人听见我不小心流出的笑声。”她第一次使了坏心眼,心头有小小的开心。
“我本无害人之心,偏偏有人不存好心,老想著要把别人害得凄凄惨惨,看著别人越惨烈越是开心,不思让自己变得更好,一心要将人踩在泥水里。”若无坏心就不会害人害己了。
孟清华有些走神,抚著沉重的肚子,心想著夫婿终究没能赶得及回府,虽然他来信告知近日将归,可还是迟了。
一行车队由周府出发,一路缓缓向千佛寺而行,带队的原本是长房长子周明寰,但他带著庶弟周明泽还在半路上赶著,没能会合,因此周明溪便成了这行女眷中唯一的男丁。
至于周端达则坐镇周府,府里不能没有主子,他正好和眉来眼去已久的小丫头暗通款曲。
由于崔氏管得甚严,除了已纳进门的巧姨娘她无法发卖外,她不容许再有丫头爬主子的床,谁敢来抢她的丈夫,不日便会莫名消失不见。
“嫂子,四姐的脸会不会好?我看她脸上的疹子都流脓了,好可怕。”那晚她还作了恶梦,梦见四姐十指长得尖细,戳向自己的眼睛直喊“还我脸皮”。
“只要不抓破脓包再上了点药,很快就会恢复原本面容,美丽不减。”林大夫的药很管用,一抹见效。
孟清华让个长了疹子的丫头试过,隔日便好了,疹子没了,皮肤更加白嫩细致。
“可是已经抓破了呢?”想到四姐脸上的血和脓,周玉湘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她不想自己也变得那么丑。
“那就只能怪她不走运,日后会留下浅浅的粉色疤痕,不过上点粉也能遮住,不会太难看。”还能用胭脂补救。
“大嫂,你说四姐她会怪我吗?”她越想越不安心,一向以美貌自豪的四姐肯定不会放过她。
出了口气后,周玉湘才感到一丝后怕。
会。但她不会直言。“她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叫她一定要敷上‘美颜圣品’,她想怪也无从怪起。”
孟清华整治人的手法是针对周玉馨爱美的弱点。既然她用言语伤人,让人陷入无望的绝望中,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让她知道尝尝什么叫无边的恐慌。
孟清华故意让丫头算准时机到揽翠阁附近“聊天”,说有一美肤秘方不出一个月便能使人肌肤粉白胜雪,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越是不能说的秘密越像真的,“碰巧”偷听到的周玉馨信以为真,不疑有他的当天就敷上脸面,得意地不许丫头们仿效,周府最美的女人只能是她,谁也不能争抢她的风光,她要美得让所有人都惊艳。
可是她怎么也料不到秘方是假的,她敷到一半便觉得脸奇痒,用清水洗过后才稍微舒坦,但到了半夜却冒出一粒一粒的疹子,她一早起来照了镜子,惊得大喊镜内有鬼。
她看著自己的脸,不敢相信一夜之间竟会变得如此丑陋不堪,又惊又气的用指甲去枢,谁知一枢就流血了,把原本轻微的红疹弄得更糟糕,最后化成脓包,一点一点布满整张脸。
周玉馨把美貌看得太重了,若是她先找大夫而非直接将疹子枢掉,或是置之不理,不用三天脸上的红疹也会自动消失,长疹不是病,而是肤质敏感而已,多用清水清洗几遍便不药可愈。
可惜她太惊慌了,以为得了怪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任凭崔氏怎么叫也不开门,因此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引以为傲的芙蓉姿容也毁了。
不幸的是,那时她正和南柳张家议亲,张家的五婶和媒人上门来提亲,商议下聘一事,好巧不巧地听到丫头、婆子们在议论四小姐毁容了,得了长不得人的脏病,一脸流脓。
张家五婶惊呆了,当下打退堂鼓,以临时有事为由避谈亲事,带著媒人赶紧走人,此事便搁下了。
婚事告吹,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周玉馨,她终于可以嫁给东岳表哥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脸,她又笑不出来,只能抱著锦被躲在屋里哭。
不过周府最后还是嫁了一位小姐到南柳张家,那就是周玉湘,嫁人后,拥有夫君的宠爱,他一妾不纳只为她痴迷,夫妻白头到老,恩爱得宛如神仙眷侣,这是后话了。
“她们害了我的馨儿,我绝饶不了她们。”敢往她的心头挖肉,毁了她女儿一生,她绝对要她们付出代价。
崔氏的指甲缝里汩汩滴血,她愤恨到十指弓成爪状,朝马车内壁猛抓,每一抓都刮出木质细痕,刮出的木屑刺入指甲内缝的肉里,手指满是伤痕,血迹斑斑。
她恨到骨子里,此恨无法消除,不见有人以命抵偿誓不罢休,谁伤了她一双儿女她就要谁的命。
“夫人暂且宽心,谁也逃不过,老奴已照夫人的吩咐做了安排,很快夫人就能畅快的大笑了。”钟嬷嬷俯在崔氏耳边低语,垂目避看她两眼射出的恨意和淬毒眼刀。
“我还笑得出来吗?馨儿她……她还能嫁到好人家吗……”她千挑万选的乘龙快婿如今成了幻影一场。
是谁害的?是谁害的!是那贱人孟清华,是不该出世的骚蹄子周玉湘!她当初就该一并弄死她们,一劳永逸,要不然也不会留下祸害反害女儿受灾。
她后悔没用致命毒药一次将人毒死,过于小心翼翼只让温珍下慢性毒,若是如钟嬷嬷骗温珍服下的剧毒那般对付她们,她们早已不在人世了,也就害不到她视若珍宝的女儿。
不过为时还不晚,这一次不她会再失手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逃过一死,那只能说那贱人命大了。
崔氏阴恻恻地冷笑,血红的眼中有著嗜血寒锐。她在等待著死亡,别人的。
马车辘辘,载著往千佛寺礼佛祭祖的周家女眷,轻轻的笑语声飘出车外,腹中忽地一紧的孟清华似乎感受到崔氏的恶意,她眉间的笑意一凝,掀开车帘看向矗立半山腰的千年古刹。
“大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到千佛寺了,你再忍一忍,寺里的了缘大师是医僧,到时让大师替你瞧一瞧。”一见嫂子双眉拧紧,周玉湘出声安抚。
她摇著头,表示不是孩子闹她。“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忽然之间心里很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见到寺庙便情绪躁动,很是不安。
“哪里会有事,是大嫂你想多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寺门了,这条山路很平稳,年年都有香客出钱修补,你瞧,不是坐得很稳当吗?连颗小石头也没有……啊!”
有坑洞。
正说著路很平坦,不意马车车轮压过一处低洼而颠了一下,周玉湘当下讪然一笑,有几分尴尬。
见状的孟清华也笑了,认为自己多虑了,在这么多随从的保护下,哪会有什么事,真是庸人自扰。
何况还有几个功夫看起来很厉害的高手隐身暗处保护,她和孩子都安全得很,没人伤得了他们。
只是,她的眼皮一直跳……孩子也卡在肚子里生不出来,她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失了生气……满目的红,满床的血腥味,她感觉自己逐渐往上飘。
恍惚间,孟清华仿佛看见了以前的自己,毫无气息、死不瞑目地瞪著嘴角上扬的婆婆,婆婆在笑她终于死了,解决了心头大患,她和孩子不再是周明溪的阻碍,崔家胜了一局。
“大嫂,你别怪我,我不是有意大惊小怪,是真的吓了一跳。”周玉湘一脸羞愧地双手合掌,小声道歉。
回过神,她笑得飘忽。“没关系,大嫂胆子很大……”
“啊——”
蓦地,周玉湘又发出长长的尖叫,满脸骇然的抓紧底下的椅垫,身子往右倾斜撞向车板。
“发……发生什么事?”孟清华脸白了,两手护住肚子。
“夫人小心,惊马了。”那名面容普通的丫头忽然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柄三尺长软剑。
“惊马?”她大惊。
“有人在路上设了绊马索,绳索上系上倒钩,尖锐的钩子刺入马身,马因剌痛而不受控制。”慌不择路的奔驰。
马车失控摇晃疾驶,偏离了山路窜入杂草丛生的林子里,车里的人颠得七荤八素,除了持剑的丫头外没人能站得稳,斜月和凝暮拚著命地爬著,要爬到大少奶奶身边保护她。
但是路太颠了……不,是根本没有路,就在树与树之间奔跑,地上不是石头便是突出地面的树根,马车的颠簸可想而知,明明就在半臂不到的咫尺却怎么也爬不到,只能任由马车的晃荡甩来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