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士兵见他那模样,再次大笑出声。
他松开手,男孩立时爬起来喘气,那张小脸因为沾了那女人的血和沙,变成了小花脸。
他一把再将那臭小子抓到身前,讥笑道:“你不想死嘛?
想死还挣扎干嘛?”
“我呸——”
这次他歪头闪开了那口唾沬,再次将那臭小子的头压到地上,凑到他耳边道:“死多容易,想死随时都有墙等着你去撞,有崖让你跳,有绳子让你绑脖子,可你难道不想替你娘报仇了?活着,就能找机会宰了我。死了,你就什么都不是。”男孩一怔,停止了挣扎。
他从眼角瞄见那几匹骁骑掉转马头走了,这才松开了那男孩,站了起来,当那孩子再次爬起来,他双手叉腰,跨开双脚,冷冷俯视着那臭小子,皮笑肉不笑的建议道:“你想报仇就得活下去,活下去当我的奴隶,替我倒酒、喂马,帮我刷背、煮饭,你要做得好,我就给你一把刀,看你是要宰了自己或者你要是够厉害,想打倒我宰了我也行——”其他小兵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这也太为难他了,这小子就和只小老鼠没两样,如何能打得倒被称为阿朗腾的你,这不是叫他去摘月亮还容易些吗?哈哈哈哈——”男孩黑不见底的瞳眸中满是恨意,一张小脸涨得极红,可虽然喘着气,那孩子却不再试图攻击他。
他看得出来,他已经把那报仇雪很的念头塞了进去,塞进他那颗小脑袋里。
这年头,好死比赖活着好,也许他应该让这孩子死去,对这孩子来说,死了或许还比较轻松。
可现在这臭小子不会想死了,他会想尽办法杀了他,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当他转身离开,他知道那臭小子会自动跟上。
而他也确实可以听到那小小的脚步声跟在身后,那是死亡倒数的声音,那是他给自己找来的死神。
第2章(1)
阿朗腾——猛兽的意思。
那家伙是他见过最恐怖、残忍的家伙。
穿着汉服的男孩跟着那家伙走过有如炼狱的战场,穿过大军营地,来到了最为破败的一处小营。
他要报仇,他要杀了那头猛兽,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狼。
“喂,你是哪来的小老鼠?”一名大汉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细瘦的肩头。
他回头,看见那大汉腰上挂了十数只血淋淋的耳朵,那些耳朵还在滴血,看来异常恐怖,男孩反手抽出了那人腰上的匕首,正当他想将匕首送入那王八蛋的腈部时,大汉已一拳揍了过来,他手中的匕首碰都没碰到人家,已经被打飞了出去。
那一拳很重,他还没落地,眼前就已半黑。
恍惚中,他看见那残酷的家伙抬脚就要踹来,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脚,将他头下脚上的倒提着。
“放……放开我……”男孩开口抗议,但这样被倒提着,只让血冲脑,让他吐出了一口血,头更晕。
那可恶的怪物没有放手,只是倒提着他,用一种极其冷酷的眼神看着那大汉,道:“这小老鼠是我的。”
“他是新来的?”大汉露出鄙夷的表情,晬了一口:“呸,这种货色能做什么,只会浪费粮食。”
“我需要人来跑腿,还是你想要做?”
怪物淡淡说。
大汉一愣,眼角微抽,悻悻然瞪了那小老鼠一眼,哼了一声,摸着鼻子嘟囔着转身离开,往营火处走去。
男孩虚弱的喘着气,只觉热血涌上鼻头,溢了出来,隐约中他能听见那大汉碎念着些肮脏的字眼,但这怪物像没听见,只提着他往那破营帐里走,跟着他就昏了过去。
黑暗如潮水般来去——
男孩张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圆形的营帐里,鼻间充满着血与汗、金属、千草、羊毛的味道。
他躺卧在干土上。
起初,他还槁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看见了那道出现在身前的巨大黑影,那个杀了娘的怪物。
他心头一惊,才要搜寻武器,还没来得及动,一把匕首就被插入了他眼前的泥地里。
“这里不是南方,外头那些也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你若拿匕首对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牾——”偾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没等对方话落,他抓起匕首,再次朝那怪物冲去,但他还没近身,才举起匕首就被一脚扫飞,再次摔倒在地,手中的匕首掉了出去。
那一摔,让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爬不起身,那蛮子却已经蹲在眼前,讥讽开口。
“没有蛮力,就要懂得卑鄙。”
男孩恼很的抬起头,怒瞪着他。
“像你这样只会叩起来横冲直撞,是最蠢的,就算再过十年你也杀不了我。”鼻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他以手背抹去。
那家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将匕首从地上捡起来,道:“如果你想拿匕首对着人,至少要学会怎么用它,你最好把之前那些花拳绣腿都忘了,耍那些剑花是表演、跳舞的人才会用,你若想杀人,刀柄要握紧,匕首刺出去之前,手不要往回缩,不要抬高,你只需要握紧刀柄,然后……”他说着,刷地将匕首再次刺入泥土中。
“只要用力刺出去就好。”那恍若从地狱中冒出的低沉嗓音淡淡说着。
那把匕首,刀刃的部分全没入干燥的土地里,只剩刀柄露在外头。
他瞪着那刀柄,一阵无言。
“做不到这点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自讨苦吃。”那怪物冷冷的说:“现在,去把火生起来,让自己有点用处。”他没有动,只是瞪着那怪物。
怪物挑眉,用那双像是在黑夜中也会发光的冷黑瞳眸,道:“我可以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你自己选。”
看着眼前这冷酷的家伙,他知道这怪物说得对,光靠蛮力,就算再过十年他也不可能杀得了他,要报仇他得先活下来,方才因为太过冲动,他差点死在外头那蒙古兵的手里,他必须有耐心,得找机会、等机会杀了他,即便这表示他得为仇人做牛做马。
他吸气、再吸气,努力压下胸中怨恨的怒火,爬了起来,慢慢走去位在这座帐中央的地炉,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回头看那坐在一张破毯上的怪物,道:“没有柴火。”
“所以呢?难道要我去帮你搬柴火?”怪物不耐烦的看着他说:“去外面找。”
男孩眼角微抽,握紧了拳头,忍住气,快步走了出去,营帐外,那些蛮子三五成群的东聚一处、西聚一处,天要黑了,他们各自生了营火,他看见男人们从一独轮车上抽出柴火,他也走过去抱下一些。
“喂,你哪来的——”一名大兵又抓住他。
想起先前的教训,男孩忍住想反抗的冲动,这些人确实不是什么软柿子,他要是反抗只会在报仇前,先被人杀掉,所以即便万分不爽,他还是张开嘴,低着头哑声道:“阿朗腾叫我来拿柴火。”
一听到那称号,那大兵眉头一皱,“你新来的?狗屎,你这小子提得动刀吗?这年头的货色越来越差了。”他脸颊抽动,但强迫自己闭着嘴。
大兵松开了他的肩头,朝他挥了挥手。
他赶紧抱着柴火走开,却听见夜风传来那大兵和同伴的对话。
“真不知阿朗腾捡这么瘦小的回来做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看根本撑不到下座城。”
“啧,说不得他看上了那小子,瞧他那身汉服,八成是宋人,人家都说南方来的比较细皮嫩肉,反正火一熄,是男是女都没差,有洞就好——”
他听得心头一寒,回营帐的脚步迟疑了起来。
夕阳即将西下,晚风袭来,吹得那老旧营帐的布猎猎作响。
也许他应该趁机逃跑,他已经发现,这地方没人在乎一个男孩,也许是因为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威胁性,他在营地里走来走去,也没人觉得竒怪,或许他可以就这样走出去,离开这里,跑得很远很远。
但,他手上仍沾着娘的血,衣衫上仍有娘干掉变成褐色的血,他仍能清楚看见那怪物将刀射穿娘的脖颈,感觉到娘的血浸湿了他的身体——没有蛮力,就要懂得卑鄙。
怪物的话,在脑海里回响,熊熊的恨意在他心头燃烧,他死都不怕了,若能杀得了那怪物,怎样都行。
他没有蛮力,但他可以学着卑鄙。
所以,他举起脚步,再次抱着柴火往前走。
营帐里,那怪物盘坐在毡毯上,正在处理腿上的箭伤。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用火石生起了火,营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当他抬眼偷瞄那怪物时,怪物已经脱去了身上皮甲,那害他一嘴牙差点崩掉的护臂被解开搁在毡毯旁;他很卑鄙,刻意以牛皮包裏在铜护臂外,让人以为他那儿的防护就只是那样而已,待人攻击了那儿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当怪物转身时,一见那营火开口就冲着他骂。
“你这蠢蛋没生过火吗?别把所有的柴都丢进去,干柴是用来起火的,剩下的用旁边那箩筐里的干粪就行了!”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他是听过这些蛮人用晒干的牛粪、马粪当柴烧,没想到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