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她睡了几天?四天?五天?或者更久……她不想去追究。
外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那女子的声音不是红儿,绿儿,更不是青竹,那不是她认得的任何一个人。
那人说:“何姑娘不好吗?听说她吐不少血?”下一刻,谨容知道她的身分,因为她听见许莘的声音。
他说:“钰荷,你不要想太多,赶紧把身子养好才重要,否则怎么还谨容的这个情分。”情分?谨容真想放声大笑,这情分不是她想给的,是他们逼着迫着硬要她挤出来的。
唉,真的不必口口声声感激她的恩惠,不必给她冠上圣人名号,她不想摆出一脸圣洁,因为她并没有这样伟大啊。
不过,她对许莘的恨的确淡了,也许是因为事己至此再无法挽回,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很慷慨大方,把家当全捧到她手上。
那次她摸着许莘送来的珍宝,满意地夸他两句,没想到简煜丰一进门,就狠狠戳她两下额头,冷笑骂道:“你笨哪,人家拿你当姨娘呢,姨娘的东西是谁的?全是主子的,不过是暂时寄放,好让你多几分心甘情愿,当过路财神还那么乐?”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说:“我这不是在为自己治病吗?”
“治什么?”
“眼睛哪,见钱眼开,说不定对着它们多看几眼,我又能看得见了。”他笑她苦中作乐,她说这是人生几何。
他笑她傻,她说这叫难得糊涂。
他说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巴可用。
她说她还没尝过他说的珍撰佳肴,嘴巴当然还得继续使、不能病呢。
他们成天斗嘴,青竹都私下说:“王爷在主子跟前简直是变了个人,至于那位郡主娘娘……”
谨容天天听着红儿,绿儿说她的好话,什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什么心地厚道,秉性纯良,被人重复洗脑,她很难不在心底帮那高贵的郡主画张仙女下凡图。恨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级美人儿?她还没这等本领。
“何姑娘恨我的,对吧?若有人这样待我,你们肯定不会饶过的,对吧?”
几乎是同时出口,简煜丰和许莘双双应了声“对”,可应答完又觉得不妥,简煜丰补上话,“别担心,容儿不会恨你的。”骗子!她哪不会恨,她痛得咬牙切齿时,就恨到想啃郡主肉,喝郡主场。谨容轻哼。
“为什么?我让她吃那么多的苦头,换成我,我一定恨的。”
“我给了容儿三万两银子,也帮她安顿济民堂和桃花村村民,而许莘几乎把全部的家当全搬到她面前,我们己经尽全力弥补她。”说谎!三万两是银货两讫,许莘的家当是过路财神,这算“尽全力”弥补?
“这样她就不会生我的气吗?”她的声音很甜很柔很软也很嗲,听得人骨头酥茫茫。
“是。”又是一次的异口同声。
他们说“是”,谨容心底想的也是一个字,不过那个字是……哼,“太好了,我太高兴了。何姑娘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好姑娘。”
听着他们的对话,谨容忍不住想翻白眼,如果她还能翻的话。这样就信了?是假天真还是真傻蛋,随随便便几句话便哄骗过去。
“钰荷,你先回去吧,容儿还没醒,她需要睡多一点才能养足体力。”
“知道了,如果何姑娘醒来,煜丰哥哥一定要告诉她,我来过。”
“我会的。”
一阵窸窣声,张钰荷在许莘的陪同下离开,红儿低声道:“谢谢王爷,自从府里嘴碎的丫头讨论过何姑娘疗毒后的状况后,郡主几个日夜都睡得不好。”
“话是怎么传出去的?查查吟松居里的丫头小厮,一查出来就打发出去。”简煜丰的口气里有恼火。
是心疼吗?心疼他的郡主妹妹受委屈,心疼她日夜睡不好?谨容心底怪怪的,平顺的眉头扭成起伏曲线。
“是。”
紧接着又是一阵离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谨容很耳熟,是简煜丰的。
红儿叹气道:“王爷待咱们家郡主还是这么好,为了郡主,一个如此冷汉的男人竟肯降下身段。对何姑娘百般温柔。”绿儿回答,“可不是吗?为了郡主,王爷什么事都肯做的。”
“我知道这话对世子爷不公平,可是咱们都是明眼人,王爷对郡主分明比世子爷好上千百倍。”
“唉,咱们家王爷,王妃满心想把裕亲王爷和郡主给凑成一对呢,可惜郡主娘娘死心眼,非世子爷不嫁。”
“别说了,看在王爷对郡主的一片真心上,咱们多尽点力、好好服侍何姑娘,也帮着王爷多讨好讨好何姑娘,她心情开朗了、把身子养好了,对郡主的病才有益处。”
“好,我去炖燕窝粥。”红儿道。
“拿咱们王妃娘娘送来的血燕去炖,记得随时热着,姑娘一醒就让她吃。”
“好。”
“我同你一起去,寻块布给何姑娘裁身新衣裳,女人不管看不看得见,总是喜欢漂亮的。”两个人一同走出门去。
屋里骤然安静下来,谨容轻抿嘴,苦苦一哂,说不出口的心酸心涩在舌尖翻搅。
原来他的温柔是为了讨好,是纡尊降贵,原来她自以为的安全感只是错觉,如同她误以为许莘喜欢她胜过自己,简煜丰对郡主是一片真心,他为了她什么事都肯做,他情深至此,连丫头们都感动吧。
深深叹息,真是糟糕,她怎地一次两次都学不会教训?何谨容啊,师传老夸你聪明,可是……哪里啊,你分明蠢笨至极,
说不出口的酸涩在心中扩大、泛滥,像是有人拿了把钝刀子在心头切割,一下下痛得人头皮发麻。
傻瓜,早就知道的,知道那位郡主有多么温柔美好,若不是好到这等程度,怎会让两个男人为了她昧起良心呢,?本来就是这样的呀,她怎么能痴心妄想些什么,怎么能够因为虚妄的安全感便起了贪念。是她的错,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物,他注定要在人群中央、众星拱月,而她注定是株空谷幽兰,独自芬芳。
唉,不过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
谨容扶着床缓慢起身,一个不小心,她压到自己的头发,一阵撕扯的疼痛传来,她微微蹙眉,再骂自己一声愚蠢。
下午,简煜丰出现时,她愁着一双眉目。
谨容是个聪明的,从小就晓得此路不通,就得另辟蹊径,千万别把白己给吊死在一棵树上,死了也冤枉。
可是那声愚蠢,却让她提不起劲来闯出另一条康庄大道,她想,她疯了。
“在想什么,怎么这副表情?”简煜丰替她倒杯水,把杯子递进她的掌心。
她叹口气,企图掩饰过去。“我想起娘……”
他以为她想家了,却没料到她接下口,说:“我把珍珠磨成粉,想学宫里的贵人拿来敷脸,我娘骂我败家。”现在,她真想让娘再用手指头戳上自个儿脑门,再骂她几声,看看能否把她给骂消醒。
他点点头,接下她的话。“小时候我们家看门的大黑狗拉了两天肚子,病恹恹的一动也不动,我熬了锅十全大补汤给它喝,棰叔也追在后头骂我败家。”这是安慰她吗??技巧很糟糕,但谨容被逗笑了。
她说:“你家皇叔骂错了,你这不是败家,是庸医,那条狗肯定拉得更厉害。”他也笑了,回答,“没错。”
“所以我们的情形不同,你别把我们归成一类。”
藉着此话,她提醒自己,她与他……从来不是同一类。
他没把她的话想深,兴匆匆说:“我把解药弄出来了。”那口气有几分得意,几分骄傲,还有几分的沾沾自喜。
解药?哪种解药?青磷粉的还是七线蛊的?
青磷粉的不可能,那药材的搜集太费时耗力,断没有这么快成药的道理,至于七线蛊,不过是一个突发奇想,能不能解毒还有待验证,说解药?太夸张,
她还没想清楚,他己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眼里滴进黏湿湿的液体,浓浓的花香散出来。
真的是青磷粉的解药?他怎么弄出来的,在短短时间内?谨容很是讶异。
他对她的惊讶很满意。“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我相信。”她没有在热锅浇冷水的恶劣习性,他要骄傲,便让他一路骄傲到底。“我还给你带来一个好东西。”
“是什么?”
他打开匣子,里头有几个白瓷制的小圆盒,他方打开小圆盒,她就闻到一胶淡淡的薄荷香,他用竹片挑起一些,檫在她的手管上,那里有好几个小扁窿,全是那些粗暴、该死的七线蛊留下来的。
药膏涂上皮肤,谨容先是一阵小刺痛,不过瞬间,阵阵凉意透入肌肤,谨容心头一惊,喃声道:“冰粕膏……”她猛地回神,惊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而在她说出冰粕膏同时,简煜丰也吓一大跳,问:“你的师传是谁?”
第九章 告御状的好机会(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