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兄弟姊妹?”不会吧,青竹明明说过他没有的,那时姜成也同意,他说有兄弟姊妹的人,哪会那么孤僻。“没有,但钰荷看我,就像你看你兄长那般。”
“郡主娘娘?你们认识很久了?”
“对。礼亲王府和裕亲王府是世交,我的母亲与礼亲王妃感情甚好,钰荷从小就像跟屁虫似的跟在我后头。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她心无城府,天真善良,小时候她常常用软软的声音唤着:‘煜丰哥哥看我,煜丰哥哥我在这里。’”
每个人提起童年时光,脸上免不了挂起笑容,那是人生中最甜美无忧的一段,往往走过沧桑,才能明白童稚时期的珍贵。
谨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听过裕亲王妃的传闻。”他浅笑,说道:“京城里的百姓,恐怕没有人没听过吧。”
“为什么裕亲王妃之事,会牵扯上皇后娘娘?”他松开缰绳,放任马匹缓行慢步。
“我的父亲与皇上是堂兄弟,而礼亲王则是皇上拜把兄弟,小时候三个人一起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
“原本我外祖父有意将母亲配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但外祖母认为娘那傲脾气,在宫里恐怕会闯祸,最后决定将母亲许给上门求亲的父亲,听说当时皇上还为此消沉了一段时日。此事是皇后的心病,造成之后她与徐氏,徐亨平联手企图除掉我们母子,可惜没成功,她只好成仁了。”
第八章 策马入林尝桑葚(2)
简煜丰没想过自己会同谨容讨论这件事情,即使它从来不是他的禁忌,然而多数人宁愿在背后议论,也不会当着他的而求证。
“当年你母亲被掳获救后,为什么不肯带你回京?”语出,她暗骂自己,追根究底,刨人伤疤太不应该……她猛摇头。“对不住,我问得太多,你可以不回答。”
“没什么不能回答的,我母亲是太伤心了吧,也许还有几分厌倦。”
“伤心?厌倦?”
“父亲和母亲是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感情,父亲却在徐氏进门后态度转变,徐氏貌美,手段了得,父亲沉迷于她的温柔中,渐渐与母亲生分,母亲虽然是正妃,但性子骄傲,不屑去争,她在失望难受之余,只一心盼着我长大,不再将心思放在父亲身上。”
“然而徐氏不因为母亲的让步而放过我们,B宁不时闹腾出一些事儿,加深父亲与母亲的误会,我还因此接过父亲一顿鞭子。母亲心疼我却无法扭转情势,她不是攻于心计的女子,于是一次次对父亲失望,哀莫大于心死,她厌倦了尔卢我诈的后院生活。”
“女子名节重要,被掳后,母亲认为回到京中,徐氏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说不定会四处造谣,污她清白被辱,该一死以示清白,母亲不怕死,却怕死后独留我一个人会应付不来徐氏的手段,因此断了回京之心。”
“那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在二当家李棰和几个叔叔的扶持下,母亲拿出贴身收藏的箸子,兑了千两银子,开始做起营生。生意不坏,几个叔叔在母亲的帮助下成为良民,各自娶了媳妇、成家立业。”
“后来我结识教了我三年医术的师傅,而李棰叔叔更手把手将一身武功全数传给我,那些年,我的机缘不差,结交不少有真功夫的武林人士以及退隐俗世的大孺,磨练了我的性子。”
“而母亲装扮成男子,到处与人洽谈生意,那些经验让她胸襟宽阔,见识不凡,回想后院争斗的日子,觉得真是贫乏可笑,而住惯大海的鱼自然再也无法忍受小鱼缸的拘束。”
“那样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回京里?”
话出口,答案立刻浑现谨容心头,他是为张钰荷回来的吧,只可惜时过境迁,佳人芳心己许他人。
“因为不快乐、不甘心,流落在外的日子,我非但没有放弃自己,相及的,我读书努力,练武努力,我学什么都用尽心力,我成天只想着一件事~建立功名,其他的都不重要,因此许多人批评我性情古怪,脾气孤僻。”
到头来,他确实没有结交过任何朋友,谨容大概是唯一能同他说上话的。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坏人没得到报应,不甘心自己的位置被人窃据,不甘心母亲多年辛苦只是水中泡影,于是我参加科举,谁的关系也不沾,却刻意把自己的身分给炒出来。我知道自己的样貌与父亲有八成像,我也记得小时候的每件事,我告诉自己,我重出江湖日,便是敌人丧胆时。”
他做到了,连高坐后位的女人也被他一并拉下。
谨容大笑。“你自信又自傲。”
“过去那些年,我便是靠自信自傲撑过来的。”
“但天底下并非每件事都可以靠自信自傲得到,比方说……感情。”她想暗示他,如果张钰荷和许莘之事己经确定,他得学会及早放手。
可简煜丰想岔了。
她在暗指许莘吗?她心底还是在意他,喜欢他,即使许莘娶她入门的目的是害她?她也像外面的女子一般迂腐,认定好女不嫁二男,好马不配双鞍,宁可将错就错?
谨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的肌肉紧绷,她叹一口气,自是交浅言深了,为化解尴尬,她只好假装没发现异状,转个话题。
“你有没有好好逛过桃花村?那可是个好地方,桃花村之所以叫做桃花村,是因为家家户户门前门后都种上几株桃花,每到春天,桃花怒放盛艳……”
“京城达官贵人太多,咱不爱凑这热闹,还是窝在老家的好,地方大、风光好,连人物都要明媚几分……”
“秋日里的山林最好看,那漫山的枫树像嫩起一从从的火焰,山林后头有一大片的湖水,湖里的鱼多到就是拿鱼竿也能戳中……”她说了一堆又一堆的话,他都不再应声,直到他一扯缰绳,马儿一阵嘶鸣后停下。他翻身下马,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到了吗?”她出声相询。
“到了。”
“这里是哪里?”
他没回答,却牵起她的手、扶着她的腰,缓慢向前步行,他很仔细,没让她磕着碰着。
回握他的手,她又出现安心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很糟糕,知道这种心态不正常,哥哥总说她太容易相信别人,日后定要吃大亏,可她没办法啊,别人只要待她三分好,她便习惯还人十分真诚。是的,她没忘记今日之苦,简煜丰是始作俑者,但是……他的手心很宽、很大,很温暧,温暧得将她所有害怕驱逐出境,而他的胸怀很舒服,很窝心,让她想要一再依偎。
他们终于在一棵树下站定,他松开她的手,说:“等等。”
她等了,安安静静地等,风从她耳边吹过,勾起几缕发丝,不明所以地,她觉得这风很熟悉,像是相识己久的老朋友。
他回来了,勾起她的下巴,命令:“张开嘴。”
她乖乖依言做了,他往她嘴里塞进东西,牙齿轻轻一咬,那是……记忆中幸福的味。
酸酸的、甜甜的,让她舍不得咽下的味进。
他在她耳畔低语,“你夸张了,桑葚的滋味没有你形容得那么好,你肯定是好东西吃得太少。”
谨容仰头,对着他笑,“我是喝药长大的,桑葚于我而言,己经是天界蟠桃。”
她的话轻易地挑起他的心疼,他说:“下次,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问:“什么好吃的?”
“天香楼的豆瓣鱼和麻辣花椒鸡,万金楼的佛跳墙和咸酥虾,飘香馆的香酥鸽子,七里香的京酱牛肉,佛跳墙……”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地评点着,她听着听着,口水直流。“原来裕亲王爷是个纨绔,什么地方都吃过。”
“何止吃过,玩过的她方更不少,下回带你去。”
看她一脸的雀跃,他心底微涩,如果他的法子无用,说不定接下来的日子她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疼痛辗转中等待生命逝去。
可谨容却没想到那里,徐徐微风吹过来,她想起那年,想起哥哥,脸上带着恬淡幸福的微笑。
简煜丰喜欢她这号表情,好像天底下没有事值得她忧心。
“你在笑什么?”他问,不知不觉间,总是冷凝的脸上露出笑颜。
“我馋了,饿了,都是被你引的。”
闻言,他大笑,握住她的手,他们继续缓步慢行,没有太多的交谈,只是任山风在他们身旁喧哗嬉戏。
张眼,四周静悄悄的,不是黑夜,但谨容眼前只有一片黑。
她轻轻摸上自己的右手,指尖处一碰便微微发痛,她看不见,但可以猜得出,那里应该己经满布灰败的暗褐色,也许脚趾也开始出现相同的症状。
再不久,那个暗褐色将慢慢往上升,直到占据手臂以及两条腿。
然后风一吹就痛,人一碰就痛,她不能走路,不能下地,不能拿东西,不能做事,便是翻一页书、也会让她痛得跳牙咧嘴,于是她成为名符其实的豆腐西施一像豆腐一样易碎的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