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想指着婉青破口大骂,这里是晋远侯府不是礼亲王府,一个小小丫头凭什么在此指手画脚?
可她又怕礼亲王旧口事重提,日后让钰荷和莘儿搬出府去,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气,挤出一脸的笑容说道:“姑娘说得是,今日之事,我定会给礼亲王府一个交代。”
“那就好,还请夫人千万别委屈何姑娘,她可是郡主娘娘的救命恩人。”
“是,还请姑娘回去在王妃娘娘而前美言几句。”
婉青点头,对谨容说:“何姑娘,夫人要清理门户,奴婢不方便留下,再过两日定登门拜访。”
—直没说话的谨容终于起身开口,“烦请姑娘回去向王妃娘娘道谢,谨容本是济民堂的大夫,治病救人是天职,着实不敢收受王妃娘娘的礼物,若王妃娘娘当真对谨容心存感激,那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麻烦姑娘将礼物带回去变换为粮米,赈助贫户。”
把东西留下不过是便宜了吴氏,简煜丰、许莘都不在,吴氏要抢要夺她还能如何?
婉青与谨容对视一眼,点头说道:“姑娘有此等善心,奴婢必定回去转告王妃娘娘,以姑娘名义,发粮赈贫,不过姑娘为了助郡主疗毒,身子也得照顾,光靠三两个素菜度日是不成的,姑娘还是把东西留着打赏下人,免得下人轻慢,我再留两个伶倒的丫头给姑娘熬药补身子,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她们去办,想来夫人自是不会推却我们王妃娘娘的好意,而礼亲王府出来的,自是比旁的多懂几分礼数。”
这话不长,但里头的学问可大了。一则,王府送来的东西样样都是上品,谁会拿它们打赏下人?所以私心里想偷想抢的,就是把自己给当成“下人”。
再则,素菜事件还没结束呢,若吴氏没好好处理,下回礼亲王府送来的可就是鸡鸭鱼肉,是一巴掌猬狼扫侯府脸面的礼物。
三来,她留下两个丫头,吴氏说一套做一套的伎俩便行不通了,日后若还想找谨容的碴,还是先把后套想好再动手。
谨容领受她的好意,说道:“多谢姑娘,也请姑娘回去向王妃娘娘道声谢。”
“奴婢会转达的。”婉青走到吴氏身边,屈膝为礼,说道:“还请夫人多照看姑娘几分,王爷,王妃会铭记在心的。”
“这是当然,怀请婉青姑娘代为向王妃,娘娘问安。”
吴氏与婉青虚与委蛇一番后,让关嬷嬷将人送走,关起门,她看着婉青留下的两个小丫头,心中怒火更形炽烈,一双凌厉美目对上谨容,半响不言语。
谨容也不畏怯,与她四目相对。
吴氏咬牙切齿,想不出法子整治谨容,心底像是油煎火熬似的,恨不得将她抽筋扒骨。
就这样,两人相对无语,沉闷的屋子里像是凝结了无数阴郁。
半天,吴氏出声一笑,仰起下巴问:“这些日子着人请何姑娘到前头说话,姑娘一再推却,我也忙着,没时间来看看姑娘,及正今日来了,甭性把事情一道办办。何姑娘,你己经见过亲人,是否该实现当日诺言?”
谨容猛地一悚,望向吴氏。
人啊,果然还是不心存恶念的好,才一个挑衅,报应立刻上身,她怎么就忘记许历的提醒,吴氏这人是有恩报仇,有仇呢,更是要人拿命来偿的呀。
她低头咬唇,盘算着父亲,母亲是否己经离开梁州济县?
就算离开,如今也不过三五天,那封信断不可能送到哥哥手里,何况说服爹娘需要时日,辞官需要章程,哥哥不可能说走就走,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保住他们,所以这劫,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过,苦苦一笑,既然躲不过,唯能挺身上前。
谨容抬眉,昂首道:“是的,夫人。”
她像是扑火飞蛾,带着异样的决然,美得让人转不开眼光,她进屋寻来一瓶药,当着吴氏的面将药粉洒入欢眼。
谨容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几道阳光从叶间斜射下来,在她身上落下点点光晕,她瞎了,但心底仍然数着时日,计算父母亲是否己经安全。
这两天她想得那样多,也明白了那样多,生命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醒过,过去曾经经历的画面幻化成书册,一页页地在她眼前翻过。
应该……够了吧,她曾经幸福过、快乐过、美丽过、灿烂过,比起多数女子,她着实没什么好怨愤的。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只是苦法不同,张钰荷有两个好男子的疼爱,却要月月受焚心散所苦;吴氏穿金戴银,高坐侯府夫人位置,却要苦于丈夫喜新厌旧,苦于日思夜谋、划策害命;许莘背负着道德感,却得遵从母命屈就现实,企图面面俱到,到后来……非但无法遵循本心,又得想尽办法找借口原谅自己。
比起他们,她是好的了,她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愿意原谅许莘便原谅,不愿意便嘞弄几句虚伪,好填补自己的不平。
天地间,能如她这般任性恣意活着的人有几个,与其忿忿不平,不如尽情享受生命。
勾起柔和的笑容,她迎向阳光,让金色的光线在脸上烙下温暧,她的态度淡然而从容。
己经很多年,简煜丰没有这样愤怒过,当他快马回到京城,迎接他的竟是这样的消息,他不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男人,但他很想把吴氏拆成十七八段,磨成粉,塞进饿狗嘴里。
他睬着重重的脚步进门,满肚子张扬的怒火在看见谨容脸上的恬然笑意时,倏地烟消云散,望着她柔美的眼眸,柔和圆润的脸颊,她微微仰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清丽的脸庞无惧无怨,像一池平静无波的秋水。
她应该狼狈的,应该缩着身子蜷在角落低声哀鸣,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等着向他求救。但她没有,相反地,她身上透着镇定,透着几分悠然自若,让人发自内心对她扬起莫名的敬意。
她没有失去视力的恐惧与愤怒,而那个笑容在听见自己走近时微微加深……如果不是心情太沉重,他很想夸奖她的美貌,想笑着对她说:“你果然不是一颗大葫芦。”
她略略侧过头,问:“是王爷?”
简灯半没回答,捧起她的脸轻轻翻开她的眼皮,这是身为医者的习惯,于是她去除最后一丝犹豫,确定身前的男子是简煜丰。
过去她有眼睛,不会用声音气味辨别人,这是第一次,她发觉他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和她一样。
她习惯那个味道也喜欢那个味道,师傅说,她天生该当大夫,很可惜,就算她那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宿命,或许人生总有些事情是倾尽全力也无法成就的。
“为什么?”他甫出口,就是让人满头雾水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自毁双目?”
“这是我承诺夫人的。”
“你不能等我回来吗?”他气极败坏,有人规定承诺一定要完成?不可以力有未逮,不可以及覆无常吗?她傻了,傻得去遵照办理。
谨容自认很无辜呀,不禁扁起嘴。
她能等,吴氏能等吗?若让她亲自下手,恐怕毁的不只是两只眼睛,还要再赔上半张脸,虽然看不见,她还是想要保有姣好容颜。
“你用什么东西毁了自己的眼睛?”
“青磷粉。”
“你,你居然用那个?不痛吗?”他真想剖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
“它制造出来的效果才大。”
那天,青磷粉入眼,一阵烧灼味道传出,片刻间,两道鲜血自眼中淌下,她再也睁不开眼,血流满衣襟,让吴氏毫不怀疑有作假的可能性。
受不了了,简煜丰狠狠捏了谨容的脸颊,他想骂她一百句笨蛋,即使他心知肚明她是想对自己下狠手取信吴氏也一样。
“信不信我有效果更好更不痛,更能骗过旁人的办法?”他说得咬牙切齿。
青磷粉虽然保留她重见光明的机会,但那个过程很痛,而且敷上解药还得好几个月才能痊愈,最重要的是解药难求,不过她既然敢用青磷粉,定是有所准备。
“等不及了,夫人要我履行承诺,而我的爹娘兄长尚未脱离险境。”
“你可以把桃花村和济民堂托给我,为什么不能将父母兄长托付我?”
“接收桃花村和济民堂于你有益。”她没把话说透,却也暗指照顾她的父母兄长于他无半分好处。
“你认定,我只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
“不是吗?”这话不是质问,而是天底下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以为经过上次的事,你会试着信任我。”他指的是让她顺心遂意的三万两。
谨容不想笑的,到底还是笑了出来。“经过上次的事,我己经不相信天底下任何人。”她指的是许莘的欺骗与背叛。
他无言,吐出浓浓的浊气瞪她,可惜白费功夫,她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