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微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旋身走出许历的书房,抬起头,屋外迎面而来的是灿烂阳光,然她的心却坠入无底深渊,再看不见一丝清明。
风从颊边贴着刮过,三月的风,原来还隐隐透着噬骨凉意,会吹迷了人的眼睛,她眼角湿湿的,从那里坠下淡淡的不甘心……
己近午时,天光大亮,四面窗子齐齐打开,东面墙上桂着海棠春睡图,正北的正墙上则高悬着先帝赐下的匾额御宝,下头摆着一张光亮鲜丽的红木镶银八仙桌,两旁各摆一张扶手大椅,地上是打磨得极其光亮的青石扳。
谨容终于着见传闻中的晋远侯夫人,那个下猬手欺害庶子,为达目的不惜在亲”L子身上下毒的女子。
见到人之前,谨容在心底勾勒出无数神样貌,但见了面,方知自己想错方向,她不丑陋,不狰狞,没有恶妇长相,相及的,她美貌天生,让人忍不住想要投注日光。
吴氏身穿着一件月牙白的缠枝菊花对襟梢子,蜜荷色棉罗裙,头上给着飞燕髻,上头插着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福寿扁方,她满脸的温婉柔和,唇角带着淡淡笑意,可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她斜倚在长榻,端着一盏燕窝细细品吸,脚边一个丫头拿着美人锤轻敲,她不言不语,只是,颊边的微笑始终不坠,像是演戏似的。
她身旁站着一名束发女子,额角处有一道疤痕,若谨容没猜错,她便是许历的亲生母亲一方姨娘。
听四儿说那道疤痕是拜晋远侯夫人所赐”下的,也因为那次的“赏赐”闹得太大,连太夫人都被惊动,方能保下许历一命。
许历和方姨娘的一生,根本是本苦难中。
谨容轻叹,这样一个看似娇柔美好的婉约女子,怎地生出一副猛虎性子,是天生如此或是因为后宅之争才磨出残决性情?
她看向方姨娘,方姨娘的容貌远远比不上吴氏,能强得过的地方大概只有半满身段,虽真爱千斤抵不上胸脯四两,只是男人的宠爱可以依仗得了多久?
再加上一个虎视耽院的正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的地盘,谁敢踩进来?杀无赦!
如今,多年折滕,方姨娘忆不复见当年形容。
她向前两步,如同奴婢般接过吴氏的杯盏,眼底尽是卑微恭敬,谨容这才发现她有一条腿是跳的,她忍不住心底升起一丝哀怜。
不知是否己经确定再无退路,谨容一颗心及而定了下来,及正无路可退,不如挺身前进。害怕又能怎样?晋远侯夫人能饶过自己?说不定不害怕,还能震慑对方几分,迫得对方俯首羞愧。
心定,她仰起下巴,同吴氏一般,挂起淡然笑意。
己经跪过大半个时痕,谨容天生怕冷,寒气从膝下的青玉地砖缝隙间诵上来,沁入早己发麻的双腿,略略一动便像有千根万根细针不断刺上,可她咬牙撑着,不落半点下风。
吴氏迁自喝着燕窝,细细瞧向谨容,她同意这个何谨容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却不怯懦畏缩,通体气派,行止间不失端庄,难怪莘儿起了动念想将她留在府内当个真姨娘。前些日子,翡翠过来回话,把她与莘儿和简煜丰的对话一一转述,她确实是个心思灵秀剔透,颖悟了然的女子,她曾经想过去会会何谨容,可她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堂堂侯爷夫人纤尊降贵,岂非落了身分。
谁知道如今居然演上这一出逃亡计,把她往死里得罪,也破坏了她对何谨容的所有好感。
所以她晾着这丫头,再给她几分下马灭,否则她当真以为自己是莘儿娶进门的新妇、是这府中的半个主子?
吴氏低低一声笑,无端端地激起谨容一个机灵,心下密匝匝地刺进无数绵密酸楚,她咬紧牙关,心底明白再多的不甘,至此己经成了定肩。
一名丫头进门,走到吴氏跟前屈膝道:“夫人,世子爷和裕亲王回来了。”
“快快有请。”
听见回报,吴氏坐直身子,挥手让捶脚的丫头退下去,双眼益满笑意,几分娇态浮上,竟有几分年轻姑娘的娇媚。
门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两人双双走进厅里,吴氏一见到人,连忙道:“方姨娘,怀不快点上茶。”
那声音娇甜柔美,嗲得让人忍不住兴起一阵鸡皮疙瘩,谨容下意识拾头,却意外撞见方姨娘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屑鄙夷。
许莘一进屋,发现谨容跪在厅前,他想也不想奔上前将她扶起,不赞同地向母亲瞥去——
谨容双脚止不住地打颤,这一挪动,双腿的刺麻感更甚,她额间冒出无数冷汗,几乎站立不稳,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目视前方,不惊不惧,不慌不忙,面上波澜不兴。
许莘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满面歉意,而吴氏却像没看见儿子的举动似的,热切招呼两人。
“王爷、莘儿,快过来坐坐,卢县那样远,这一来一回的也得十几天,一路上辛苦了。”她口气热络,可惜简煜丰不买帐,他只淡淡地点个头,在许莘身旁的椅子上落坐。
谨容心头一惊,他们到卢县去了?!是专程去对付哥哥的吗?
不对,如果要对付哥哥,根本不必亲自出马,只要派个人去同哥哥的顶头上司讲几句话,就够哥哥这个小小七品官折腾的,那么他们亲自过去是为着……
谨容尚未想清楚,吴氏下一句话证明了她的猜测。
“我早说过何必跑那么远,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能往哪里去?不在桃花村?!就必定待在城里,只要对桃花村和那个医馆动点手脚,人自然就能冒出来,偏偏王爷和莘儿不信,硬要跑这一趟……瞧,人不就在这里?”
简煜丰向谨容投去一眼,清冷的目光与她对上,那眼神是对她很不满意吗?谨容自嘲一笑,难不成还不允许待宰的猪羊挣扎?
只不过这一回她总算认清楚,再挣扎也挣不开那致命的一刀,她终究是要落到他们手里,终是要一尝再尝那个生不如死的滋味。
简煜丰转开头,向许莘眼神示意。
许莘明白,他向吴氏说道:“母亲,既然谨容己经回来,桃花村和济民堂那里,您可以撂开手了吧。”
方进城,简煜丰和他便听到桃花村和济民堂的事,连忙策马狂奔回侯府,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谨容己然找到,而是想尽快摆平此事。
这些年济民堂救下的百姓无数,名声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大,京里有几个官户都让谨容看过病,虽不见得有交情,但若是惹得言官起了兴趣一路往下迫查,谨容和钰荷的事因此曝光,定会影响到父亲的官誉。父亲心底早己不待见他们母子,若再传出此事……许莘忧心不己。
“那可不行,有的人天生不知死活,不给她吃点痛,长长记性怎么成?”
吴氏几句话及驳许莘,凌庹的口气和甜美语调并存,让人无法想像,可偏偏就是从同一张嘴里发出。“母亲,济民堂经常给穷人义诊,如果长期封着,那些贫民要到哪里看病?”许莘不放弃,继续劝说。
“莘儿啊,你的心太软,那些穷人和你有什么相关?死一个死十一个,影响得了什么,这事儿你不必插手,自有母亲作主,总得让那些不知道自己几两重的人认清分寸。”她日光一彼,对上谨容。
谨容沉吟半响,终究是冷笑一声,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事情便能善了,他们要她的血,而她要桃花村与济民堂的平安,各求所需。
没想到这侯爷夫人骄傲到近乎愚蠢,她眼中只看得见自己,为了利益轻贱旁人,既然如此,她若是再顾虑东顾虑西的落入下乘,最终,只能任人摆布。
越是得道的,越不着痕迹,吴氏不说话,谨容还心存几分忌惮,她这番张扬及教谨容摸透了底。
侯爷夫人,不过尔尔。
“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夫人还想用我的血来救治惠牮郡主,最好还是高拾贵手。”她口气冷清,不带丝毫情绪,却像石头敲在冰层上,让人倏地一惊。
谨容话一出,许莘不敢置信地向她投去目光,这府里从来没人敢对抗母亲,她……哪里来的勇气?
简煜丰眼底却泄露出欣赏之情,早知道她不是个能任人揉捏的,没想到她竟敢在此刻提出话头,本想为桃花村出头的他,兴致一起,甭性闭上嘴巴看她还能说些什么。
“高抬贵手如何?不高拾贵手又如何?老鼠己经进了笼里,本夫人还怕你一介小小贱民。”
吴氏何其骄傲,心想满府上下无人敢违逆她,要知道她的手段多到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亦难,这个小丫头敢同她倔强,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脑子不清楚,不晓得自己的未来捏在谁手里?
“夫人可知道,为郡主疗毒至少得耗上半年之久?如果当中我一个想不开自残身亡,郡主想再找一个体质如我这般的女子,恐怕相当困难,若是中途断了医治,郡主身上的毒将立即及噬心脉造成碎死,如此一来恐怕……礼亲王爷不会轻易放过晋远侯府吧。及正我的境况己经不会再更坏,不如拚个鱼死网破,别让旁人得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