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怎么啦,心神不宁的,这样可做不好绣工。”陈姑姑放下手上的绣件,细看关倩。
她是个好学生,自己教什么她便学什么,半句异议皆无,连日观察,她发现关倩是个极其柔顺体贴的孩子,她窝心、替人着想,没有心眼,这样的孩子怎不令人心疼?
陈姑姑双腿寒气入侵,每逢下雨便酸痛不已,她从没抱怨过,但关倩竟观察出来,塞银子给太医院的太医,求他们为陈姑姑看诊,然后日日为她熬药,那份细心,实属不易。
这样的照顾与关心,陈姑姑岂能不动容?
然而除了关倩对自己的尽心尽力外,陈姑姑更加感激她救了萧瑛一命。
陈姑姑曾经服侍过萧瑛的母亲贤妃,贤妃是个温柔的主子,性情和王爷一模一样,贤妃视陈姑姑为心腹,凡事都与她商量,当年贤妃过世,谆谆嘱咐她看顾好王爷,可惜王爷远去蜀地,她只能挂着一颗心,日夜祈求神明,庇佑她的小主子。
如今朝局改变,她能够亲眼看见萧瑛娶亲,心底的那份感激,不言可喻。
这段日子里,关倩经常提起他们在谷底的生活,那些教人惊心动魄的事儿,每每想起她总要念几声佛号,才定得下心。
这样的互动与关系,让陈姑姑与关倩之间的情分不只是师徒,更像是母女。
她真心将关倩当成媳妇调教,万望关倩能为王爷打理好王府,让他无后顾之忧,好好为朝廷做事,那么她也算对得起贤妃了。
“姑姑,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关倩眼底饱含歉意,垂眸,淡淡的哀愁浮上脸庞。
“心里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同姑娘参详参详。”陈姑姑缓声道。
“前几日,我去怀宁宫见过贺姑娘……”好半晌她才开口,讲两句却欲言又止,柔弱的眸子里闪起泪光。
“发生什么事?”陈姑姑直了眉毛。
善于察言观色的小红忙走过来,义愤填膺的道:“那个贺姑娘仗着皇上看重,竟不把我们姑娘放在眼底,甚至没请姑娘坐下喝杯茶呢。”
“原是我的不是,没事先知会一声就贸然前往,也难怪贺姑娘不待见。”
关倩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了,可声音里带着哽咽,那份委屈,明眼人哪里瞧不出来。
“她啊,口气大得很,也不想想是咱们姑娘贤德仁慈,才愿意与她共事一夫,否则王爷早就忘记她是哪根葱、哪根蒜。况且她到底是不是真与王爷有一段感情,谁晓得,她居然半点脸面都不给咱们姑娘,还硬声说不肯给王爷做小。”小红说道。
对贺心秧,她实是满肚子气,原本关姑娘要对王爷提及让她与小红入王府的事,偏等过一整天,都等不到见王爷一面,小绿出门探听,才晓得人被留在怀宁宫里。那个下作的狐狸精呐,真不晓得有什么好手段,迷得王爷团团转。
“不愿意做小,难不成要做大?”陈姑姑皱眉。一个妓女,竟敢如此娼狂?
“可不是,带着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王爷还肯让她进门,为的也就是怕良心亏欠,谁晓得她不知好歹,竟想同咱们姑娘争,真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
小红话说一半,小绿急匆匆地从外头赶进来,一进门看见陈姑姑,立刻止下脚步,把要说的话给吞进肚子。
人老成精,陈姑姑一眼就瞧见小绿的表情,冷声问:“有什么事想说就讲吧。”
小绿偷眼向小红望去,小红朝她点了下头,小绿方才大胆开口。
“陈姑姑,方才我回来,又瞧见王爷朝怀宁宫去了,才刚刚下朝呢,连朝服都没换下,听说最近王爷一有时间就往怀宁宫跑,却从没绕到这里看看我们家姑娘,小绿……小绿替姑娘抱屈。”小绿低着头,满脸的忿忿不平。
陈姑姑知道那个传闻,听说贺心秧曾是花满楼的名妓,有一双魅眼,善于勾搭男人,凡见过她的不管年纪老幼,都会被她迷了魂,因此不管是皇上还是王爷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原本她并不在乎传闻,只是想着贺心秧虽带着两个孩子,日后嫁入王府,怕对王爷名声有损,但一来小皇帝挺喜欢那对双生子的,二来她不过就是个妾,哪就能翻云覆雨、一手遮天了?
让她入王府不过是证明了王爷重感情,不愿亏负于人,而关倩良善,愿为夫君吞忍,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王爷竟然看重她甚于关倩。
依小红所言,贺心秧应是个有野心的,若她不甘心做小,那么日后王爷的亲骨血会不会遭她谋害,由她的儿子取而代之?
在后宫生活多年,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她没见过,想当年,贤妃不就是像关倩这样,温柔良善,却被人活生生给害了命?
想至此,她眼底闪过一抹狼戾。为了贤妃、为了王爷,更为温柔似水的关倩,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贺心秧坐大!陈姑姑一颗心飞快盘算了起来。
“姑姑,你在想什么呢?”关倩轻唤。
她收妥心思,轻拍着关倩的手背,慈祥说道:“我只是在想,王爷眼光好,应该不至于会看上那样的女子。放心吧,姑姑在宫里还有些影响力,会好好替你探探。”
“谢谢姑姑好意,可我想……或许贺姑娘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我再去同她谈谈,定然可以解开彼此心结。”
谈谈?陈姑姑浅浅一笑,这丫头太善良,人家对你不怀好意,岂是谈谈就能解决的。可她不动声色,笑着说:“也好,我就陪你去会会那位贺姑娘吧。”
她还真想看看贺心秧是何方神圣,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迷惑了王爷,让他忘却为自己几度舍命的深情女子。
悄悄地,关倩露出笑意。陈姑姑是贤妃身边的旧人,有她在,想来那贺心秧不能不屈膝,她总得给点下马威,让贺心秧明白,风向会转,她不会永远占上风。
“太好了,有长辈在,贺姑娘肯定愿意同我好好说话。”
陈姑姑怜爱地抚了抚关倩的头发。傻气呵,她当自己是长辈、一心尊敬,可在人家眼底,说不定她只是个老宫女。
陈姑姑一哂,没有多说其他,收拾了绣样,便挽起关倩的手往怀宁宫走去。
飞云楼卷檐上头,有着各种花色的瓦兽,金黄色的琉璃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梁栋斗拱上镌刻着银色彩饰,富丽堂皇,流露出一股凛然贵气。
后头有一座栽满鲜花绿树的小院子,比起前头的肃穆,别有一番宜人情趣。
在西边尽头的门前,有几个太监候着。
跨过门坎,里头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几卷书册及文房四宝,屋里的陈设有不少难得一见的珍品,名家字画、钧窑的胭脂红瓷瓶、八仙过海花样的黄杨木屏风等等。
萧霁正在桌案后头写字,可心烦意乱,一笔字写得极不顺利,他干脆摊笔离桌,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又喝了小优送来的菊花枸杞茶,心底那股气好像才平抑下去。
小优巧笑倩兮说道:“这时节,还不是喝菊花茶的时候,可皇上脾气大,还是多喝两口,消消火气吧。”
“不是说过了吗,这没外人,喊什么皇上。”嘴里说着,他仰头把整盅菊花茶全喝进肚子里。
她灿烂一笑,跑上前握住萧霁的手,顺着他的意,喊了声“果果哥哥”。
“心烦,陪我去后院走走?”
“好。”
他与小优并肩走,话匣子打开,两人一来一往说个不停。
萧霁早慧,身边相处的又全是长辈,平日里得沉稳、得自重,表现得不像个青少年。贺心秧老说他这叫揠苗助长,长久下去会心理变态,还恐吓他再不好好放松自己,早晚会得精神分裂症。
幸好小优来了,好不容易有同龄孩子相处,偶尔他可以放任自己表现出童稚的一面。
他们一出门,张和就领着太监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小院子里的花开得极好,红红粉粉,热闹非凡,他牵着小优的手,缓步前行,一张脸还是绷得死紧。
“果果哥哥,你别理会那些人讲什么,清者自清,我想苹果姊姊就是听到谣言也不会放在心上。”小优劝慰。
她明白萧霁烦些什么,说实话,她初初听到时也是满肚子火,抓住嘴碎的宫人就要反驳回去。
是晴姊姊拦下她,告诉她,他们就是不想让咱们好过才会传出这番话,好教我们闹心,如果真中了计的大动干戈,岂不是让他们得意了去?!
萧霁重重叹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流言伤人呐。
这几日宫里太监宫女间都在传说六皇兄被苹果迷得昏头转向,把来路不明的孩子当成亲生子养,还放着即将过门的正妻不理,有更甚者,还把苹果形容成妖女,说宫里摆着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今日太妃让人找他过去训了一顿,说皇帝应身为万民表率,怎能像个轻浮的孩子,收容身份低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