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公。”
他口气温顺,态度亲切,张和忍不住心想,倘若皇帝也能是这样一副性子,不知多好。
萧瑛重回承干殿,萧栤定定望向他,回想方才小太监传进来的话。
萧瑛既然会考虑到他的皇子未能独当一面,那么他对帝位定然无心,第一次感觉可惜,可惜萧瑛不是个辅国栋梁。
“皇上。”萧瑛低语轻唤。
“上回你提醒朕,学子的反弹是否有人在背后鼓动,朕派了人去查。”
“是否查出半点端倪了?”萧瑛明知故问。
若非他推波助澜,学子的反弹声浪岂会大到为萧栤所注意;又若非他使人放出活灵活现的传闻,怎能事事项项,矛头全指向萧镇?虽说萧镇确有害主之心,可那人又不笨,怎会做得人人知晓。
“有。朕啊……太相信人心。”
萧瑛心中嗤笑,他几时相信过人心?若非猜忌心重,那些昔日同袍,怎舍得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冒险与勤王谋反?若非妒嫉英才、睚訾必报,怎会损失一批贤臣,导致今日朝政紊乱、百姓不安?
他根本不相信人心,他不过是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同母兄弟会出头对付自己,可萧栤怎么没想到,便是对待亲生父亲,他下手也没有过半分犹豫,人原本就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的呐。
萧瑛先是一本正经地轻咳,顺势露出惊讶表情,随即装模作样的沉思起来,好半晌才回他一句,“皇上宽仁。”
萧栤望着他,他这般对待萧瑛,他还觉得自己宽仁,那性子……和贤妃如出一辙。
贤妃知道自己的命是母后所毒害,临死前,她不怨不恨,只道:“都是苦命女子罢了,倘若皇后能嫁与一个敬她、爱她的夫婿,岂会心计用罄?男人争大业、女人争宠爱,皆是同理。”
宽仁,这词形容的是贤妃和萧瑛呵。
如今认真回想,萧瑛继承了他母妃的仁慈与宽厚,而他和萧镇继承了母后的阴毒狠辣,萧镇会对自己下手,不也在意料之中?
“六弟,你恨朕吗?”
这声称呼,他用足了真心,当身旁人人都觊觎着他的帝位、他的性命,仁厚的萧瑛竟成了他可以倚重之人。
“皇上,臣弟不懂。”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悲怜。
“你知道小喜是朕派在你身边监视的,对吧?”
“原先不知,十六弟死后方才明白。”提及小喜,萧瑛幽幽抬眸望向远处,眉间黯然。
“你怨朕吗?”
“臣弟明白,帝者,有国无家。为朝廷、为百姓,连皇上自己的婚姻喜欲都能被牺牲,皇上对臣弟这样做,只是为顾全大局。”
“说的真好,帝者,有国无家,第一次朕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你知道当年,朕真心喜爱的女子是谁?”
“听说……并非是当今皇后,而是一名面容姣美、性情温柔的民间女子。”可是为得到皇后母家的支持,在如今的皇太后作主下,他娶进皇后江氏。
萧栤笑望着萧瑛,他并不真正知道呵,自己心底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贤妃,那个民间女子不过是有双与她相似的眼睛罢了。
他长叹。“告诉朕,你是真心喜欢惠平郡主吗?”
“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成为勤王妃。臣弟不是个会觊觎他人之物的人。”
不觊觎他人之物?好一个不觊觎,他要的,便是这样一份心,偏是可惜,他信了一辈子的手足,少了这样的心思。
“说的好,日后你有喜欢的女子,告诉朕,朕定然为你作主。”这回他说得真心实意,无半分虚伪,至此,他对萧瑛已是全然信任。
“谢皇上圣恩。”他深深一拜,跪伏至地。
“起来吧,好好替朕想想,满朝武官中,谁可以代朕去会会这个齐齐努?”
“臣弟并不清楚朝中大臣之事,实在不知可以派谁过去,不过,今日入殿请皇上御驾亲征的成王、渊王、敬宁侯、平襄伯等人,臣弟以为不妥。”
“自然是不妥,派他们去,说不准还会把祈凤皇朝半壁江山给送出去,他们呐,与朕已是离了心。”
“皇上不如罚他们在家思过。”
萧栤凝睇他,心慈是好事,可在朝堂上……他缓缓摇头。“六弟以为光是在家思过就能阻止他们的野心?朕呐,得痛下针砭,挖腐肉、断残肢,方能保我祈凤千秋万世。”
萧瑛敛眉不语,萧栤以为他不忍心,便转开话头,问:“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朕呢。”
萧瑛思索须臾,回话,“前日臣弟派慕容郬与宫节商讨治水之法,却遇上武陵侯府发生命案,他好奇心起,便一同前往,此事倒让臣弟想起之前曾听朝中文臣所议。”
“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当年那些骁勇善战的将领,在京城过了几年好日子之后,已渐渐放下武功,有许多武官家的子弟,甚至连骑马都不会,出入得靠车轿。”
“他们说的没错,便是连朕的皇子也是一样。”
“慕容郬曾向臣弟提及,武陵侯治家严谨,整座府第秩序井然、宛若军营,当天查案,武陵侯震怒,竟然一掌震碎茶几,皇上也许可以召他来考较考较,至于此人能不能用,得皇上来断定。”
他不挑明说武陵侯可用,东一个也许、西一个或者,凡事只提个头,剩下的由萧栤自己作主,他明白萧栤多疑,说得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萧栤听他所言,轻轻点头。
第十一章 正面交锋(2)
宫节破武陵侯府妾氏死亡命案,萧瑛曾经进宫禀报,当下他听了只觉趣味,还召来武陵侯大大嘲笑一番,倒没想过可由那一掌推论他的武艺一如当年、从未放下。
读书人满肚子花花肠子,果然与他们武人不同。
“知道了,朕会好好斟酌,你下去吧。”
“臣弟告退。”萧瑛也不多待,起身,行礼离开承干殿。
待萧瑛离去,萧栤让张和上前,眉目狠戻,在他耳边低语,“你去查查,勤王与徐贵妃是否暗中有联系。”
“是。”张和领命退下。
萧栤望向茶几上的花瓶,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时而精光闪烁,时而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他的脸色略微苍白,是许久未见到阳光的憔悴。
他静静地看着瓶里供的几枝鲜花,精烁的目光中出现一丝疲惫,人人都想争得这份至高无上的权柄,可知这权虽吸引人心,却炙手难握呵……
殿中静寂得过分,偶尔有几只寒鸦凄凉鸣叫,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微斜的日光倾泄,透过窗棂落在地上。
他从屉里拿出锦盒,打开,看着一颗颗浑圆的晶透药丸,脸上带起一抹笑。
方磊谆谆告诫,此药不能多服,可他便是贪图服用后的精神奕奕,彷佛他又回到那年,又是那个浓眉飞扬、坚毅沉稳、英气逼人的少年。
“来人。”
“奴才在。”
“宣宁嫔承干殿伺候。”
现在还是光天化日的,皇上竟……可想起皇上的喜怒反复、阴晴不定,他只得快快低头,回了声,“是,奴才遵命。”
太监退下去了,萧栤将药丸放进嘴里咬破,细细品味着药丸渗出来的那股香气,不能驰骋战场,就让他在女人身上征战吧。
萧瑛离殿出宫,与小四、风喻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缓步逛着。
进京城后,皇上派出的暗卫已经少了许多,可勤王那边盯梢的人马可不少,既然有人爱看,他怎能不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继续演他的富贵闲人。
也难怪勤王要派人盯梢,皇帝的重视让他翻转了身分,以前谈到赐婚,大臣们莫不吓得齐声拒绝,如今却不时有媒人上门探口风,不怪他们当墙头草,现实是生存必须的考虑。
他领着两人进京城的王记绸缎庄,与等在里头的李琨谈了会儿事,知道各处庄子的人已全数派出去,有几名甚至很得上司看重,而青鹿岛上的三千名水师,已有两百余人建功升等,他很满意。
他与勤王心意相同,都明白想握住权柄,就该掌握武人的心,只不过勤王掌握的是上头的勋贵,而他栽培的是下层的官兵,并且萧镇掌握的那些人,经过五年的富贵洗礼,已不复当年的英勇,人嘛,既然是自己要用的,自然是亲手栽培的来得好。
至于那些勋贵……今日请旨御驾亲征,怕是也没有多少好日子可过了。再不久,萧栤动作一出,那些依附自己的武官们就该暗地高兴,自己投对门路了吧。
离开绸缎庄,他进入金玉铺,纯粹为了作戏,做给躲在街角的那两名青衣男子看,可当他看见那颗雕成苹果形状的翠玉坠子时,还是忍不住停下目光。
真可爱,圆圆的青苹果晶莹剔透,躺在掌心,让他想起那颗浑圆的小苹果。
说也怪,怀孕五个月后,她像灌了风似的,肚子飞快长大,竟比其他孕妇都大上许多,连大夫也玩笑说,这孩子长这么大,生下定是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