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二十二岁,却犹未娶妻,依皇室规矩:凡贵族高官,婚事得由朝廷发话,而堂堂蜀王,自该由皇帝为他赐婚,可不知是萧瑛风流名声在外,京里好人家的女儿不敢沾惹,还是皇上有意耽搁,总之他的婚事迟迟不见张罗。
可他也一派无谓,成日无所事事,办诗会、赛马、下棋,蜀州里的青楼处处有他的足迹。
贺心秧耳里听着、心底忖度着,倘若她是皇帝,也乐得耽搁。
为什么?很简单,倘若萧瑛始终是萧栤心底一颗恶瘤,就算他帮皇帝杀了萧霁自清,萧栤岂能真的信任他?只要人不死、心思不灭,就存了个翻盘机会。
再者堂堂王爷要赐婚,女方家世岂能弱了,萧栤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岂肯让萧瑛借联姻之名,扩大己身势力?所以这婚啊,难赐。
萧栤登基后,重用武官、轻视文臣,至今已经五年,却不开科考,让天下读书人多有怨言。
然而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京城百姓有怒不敢言,如今的祁凤皇朝内,说民生乐利、国富民安,不至于,而且连年水旱灾情、倭寇扰境,朝廷始终拿不出有效法子,但震于萧栤的军前威望,邻国倒还算安分,唯有年年入冬,北方的鞑子会小股集结,掠夺一阵。
“什么?”贺心秧恍惚了,没听见蔷薇在说些什么。
“我说,蜀王包下风月厅呢。”提到风月厅,蔷薇整张小脸满是兴奋之情。
“哦。”
风月厅是花满楼里最高级的厅院,待客的酒水菜肴也最为精致昂贵,通常订下风月厅的多是达官贵人,有钱人在那里一掷千金,半点不手软,而被挑选进去服侍的姑娘,人人出来怀里都是满满的赏银,因此风月厅门开,大伙儿的注意力就会往那里摆。
因此能被留在厅里的,通常是头牌名妓,比方擅长弹琴的玉香姑娘、擅长吹萧的宸风姑娘、擅舞的玲珑姑娘……可不管到最后有没有被留宿,能进去一次,身分便被抬高一回。
蔷薇看着云淡风轻应和一声的贺心秧,诧异道:“我说的,可是风月厅和蜀王呢。”
“不然呢?”
要她跳起来尖叫两声、跑几圈,再紧紧抱住蔷薇的大腿,用力嘶喊:风月厅耶!风月厅呢!宝嬷嬷、帚儿姑姑竟待我如此优厚,我又不是头牌,不会吹萧、弹琴加跳舞,头一回献身,就挑了间高档Motel给我一个难忘回忆?
蔷薇见她反应平平,立刻补充说明道:“虽然外头传得纷纷攘攘,说他心无风骨、狠戻弑弟,但那终究是传说,有几分真实性谁也不知道,可姑娘们亲眼见证过的是——蜀王是号人物!他风流俊朗、温文儒雅,对待姑娘温柔至极,出手又大方,人人都盼着能伺候他呢。只不过王爷性子好洁,不碰被开过苞的女子。”。
听至此,贺心秧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挑选,根本没有人待她优厚,只因为这位王爷大哥喜欢拆礼物,拆过一回、乐过一遍,便弃如敝屣。
而她,刚刚好是未开封的第一手礼物,这种喜新厌旧的男人,怎称得上一号人物?
这时代对男人的审核标准还真奇特。贺心秧不禁苦笑。
“上回蜀王到花满楼来,紫荆姑娘陪侍一夜后被打赏百两呢。”
“所以,她利用百两替自己赎身?”
“傻了呀,干嘛赎身?就算从良,被破了身子,紫荆姑娘顶多只能当个侍妾,当不了正妻,与其在大家族里让人一生一世瞧不起,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不如留在花满楼里,至少可以赚个钵满盆溢。
“况且与王爷一夜温存后,紫荆姑娘红起来,连着数月,每天都有人点她的牌子呢。宝嬷嬷高兴极了,转眼就捧红一个大姑娘,替花满楼挣了不少银子。”
蔷薇的意思是……经过蜀王认证,姑娘们的身价便会大涨?
他是谁啊,CNS吗?还是农业局检验标章?所以她该怎么做?让他玩一整晚,狠敲一笔,再替自己赎身?
不对,有紫荆姑娘的经验,宝嬷嬷那关肯定不容易过,说不定她会狮子大开口,提个天文数字,让她从早接客到晚,接满十年才有本钱替自己赎身。
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
“蔷薇,上次帚儿姑姑不是说,倘若头一回心里害怕,有种药可以让我手脚无力、轻松顺了客人,那药,你可以替我找一些来吗?”
“姑娘想要啊?”蔷薇皱皱鼻子,那蒙汗药是再寻常不过的药,只是……用在和蜀王一起时……她满脸的无法理解。
“不能要吗?”
“自然可以,不过有些可惜耶。”她转到贺心秧面前说。
“怎么讲?”
“蜀王相貌俊逸非凡,即便楼里姑娘日日送往迎来,见识过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可姑娘们还是人人为他倾心。至今,紫荆姑娘提起王爷,还会脸带羞红呢,姑娘要是把自己弄得云里雾里、胡里胡涂的成就好事,日后定要抱憾终生。”她那口气,彷佛恨不得和苹果交换位置似的。
为恩客倾心?她们疯了吗,身为妓女的首要原则——只能为恩客口袋里的金银倾心。谁会为了肤浅外表倾心?反正蜡烛一吹,是猪头是王子,有差吗?
“别说这些,你快去找帚儿姑姑要点药吧,我心里憋得慌,万一心急不从、惹恼蜀王,砸掉花满楼的招牌,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她出声恐吓。
“行了、行了,我去找帚儿姑姑就是。”蔷薇连声应道。
她细瞧贺心秧,打扮得差不多了,在她胸颈间扑上一层香粉后,转身离开。
门关起,贺心秧才认真看看镜中的自己,不看则已,一看她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是哪国的化妆术啊,又不是鬼月鬼门开,干嘛把脸涂成这样白,况且,她几时成了针线包,怎地在头上东插一根、西扎一支。
她试着忍耐、试着多看几眼,希望能越看越顺眼,但但但……厚,不行了她,她决定任性一回。
她动手拔去满头珠翠,扎起公主头,编上细发辫,打扮出几分北国风情,再洗掉满脸铅华,找套素雅的衣服换上,她一面打扮自己,却也在心底一路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把药粉调包,让蔷薇以为她已经吞下蒙汗药……
快手快脚换好衣服,她找了个纸团,再练习两回高中社团时期学过的魔术手法,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贺心秧,你绝对能够成功脱离!
风月厅分成两个部分,前头是占了一半空间的花厅,厅里有张可以容纳十人的桌子,还有个小舞台,以供姑娘在上面吹奏乐器兼跳舞,花厅装潢得金碧辉煌,再摆上鲜花盆栽,甚是生机勃勃、一派富贵景象。
花厅后头有两个独立房间,恰恰可以容纳两组人马进行床战,小道消息说,房间的隔音设备不错,不至于互相影响。
这种隔间规画,据说是考虑到顾客体力强旺,想战第二回合、又不想和同一号姑娘打滚,方便交换对象用的。
这叫做“一次付费、双倍享受”,贺心秧讥讽一笑,原来以客为尊的观念早就在服务业里广为流传。
此时风月厅的每个姑娘都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露手臂、露脖子、露出丰腴的半球……作风大胆得很,若非受时代背景限制,大概全是Lady导卡卡,她们尽全力突显自己高耸的胸部、微挺的臀部,脖子上的肌肤上了好几层香粉,试图强调玉肤胜雪。
她们站得笔挺,虽没交谈,可摩拳擦掌、旺盛的企图心很明显,人人都预备在这场选秀大赛里面拔得头筹。
宝嬷嬷三不五时向她投来关注目光,贺心秧明白自己的打扮太普通,一身玉色盘领右衽杭绢衫子,沉香色水纬罗裙,辫子上头只点缀了几颗粉色珠子,和其他姑娘的盛装打扮简直无法相比。
方才蔷薇已经被帚儿姑姑给叨念过一回,若非她以“人人都盛装华服,我若与她们相同,岂能一眼被王爷相中”为由说服了宝嬷嬷,恐怕又得被请回去,重当一回圣诞树。
她实在很想叹气,生存难啊,当奴隶要尽情表现自己的优点,当暖床工具也要想尽办法突显自己的“高人一等”,竞争这种事,不是未来世纪才发展出来的,自古皆然。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宝嬷嬷连忙端起笑脸迎上前去。
方打开门,咯咯咯,她张扬的笑声好似被掐紧脖子的火鸡,啼个不停。
“王爷,咱们姑娘可是盼您盼得颈子都长了,怎那么久不上花满楼来走走逛逛?”
随着她尖锐的嗓音,三、四个男人进了门,其中两名,眼睛像X光机,里里外外扫过几眼后便退回门外,一左一右的守着。
为首的那位绝对是蜀王,贺心秧一眼便认出来。
因为,第一,他很高,并且笑得很风流,完全符合蔷薇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