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害怕每个新来的明天。
为了阻止害怕,她的谎言不能只欺骗别人,得连自己都骗上。
她对自己说:“安啦,说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现代,在这里发生过的每件事情,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乐天想象,安啦,顶多是虚惊一场,明天MC就会惊天动地来报到,它迟到,是因为身体明白,自己还没办法适应口袋里面没有好自在。
她说过一百句安啦,可心仍旧不安。
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没有滋味的水更难以下咽,心脏三不五时一阵乱跳,跳得她心力交瘁。
她决定让自己分心,于是拼命写小说。
关起门来,她从早写到晚,从天黑写到天亮,她写出两颗熊猫眼,写出一张削瘦的小脸,写到宫节心疼不忍。
就这样,她一拖再拖,拖了二十几日,拖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为止。
当她的呕吐不再是感觉,而是货真价实的发生时,她投降了。一夜辗转难眠后,她没让宫节相陪,在清晨,一个人悄悄走进医馆。
时辰太早,医馆里面不见病人,只有两个伙计在整理药材。
大夫是个五十开外的男子,清俊削瘦,双目炯亮,他替她号了脉,再看她一身姑娘装束,理解了她的病容。
那是心焦心忧、郁结不散,未婚有孕,任何女子碰到这样的事,都无法吃睡。
“姑娘身子没问题。”他沉吟须臾,又添上一句。“腹中胎儿也没问题。”
明明心底有了准备,乍听见大夫的话,还是平地一声雷,震得她心乱如麻。
她脸上顿失血色,微红嘴唇被她咬出惨白,好半晌无法说话。
手在发抖,所有幻想过的场面在脑海里纷至沓来,每个场面都充满血腥与怒吼,有人拿乱石砸她、有人吼骂她淫乱、有人义愤填膺要将她正法……
她才十五岁啊,是该承欢父母膝下、在学校里活蹦乱跳的年纪,为什么偏偏要穿越,为什么偏偏要碰到这些事情?
不公平!她向上苍无声响喊……
大夫望她一眼,心底暗想,果然……
他叹息,细细审视贺心秧,看起来分明是个好人家的女子,怎地招惹上这种事?可他能做的有限。
拿起笔,他为她开了药方。“姑娘心思太重,虚耗了身子,老夫开一帖药,调养调养就会好。”
第十五章 意料之外(2)
大夫的嘴巴开开阖阖,贺心秧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只隐约知道他在劝自己放宽心。
她何尝不愿意放宽心,如果可以,谁会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缓缓闭上眼睛、再缓缓张眼……很可惜,没有改变……这里仍然是她嫌弃的世界。
付了银两,她走出医馆。
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谁掏走了她的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无用躯壳,任她在天地间流浪。
踉跄几步,医馆里跑出一个小伙计,把几帖药塞进她手里。
她接下,痴痴傻傻地往前走,却不知道哪个方向会通往“平安”、“顺利”?
直接去跳河好了,反正她迟早会被抓去浸猪笼,都是溺毙,自己主动比较不丢脸。
嗯,就这么做。先找到一条河,然后往下跳,可是河在哪里?垂着头,她任由双脚带自己去找河……
以前,她不明白害怕是什么,学生害怕考试,考试却是她的强项,她养尊处优,对自己充满自信,自信的孩子不懂忧惧。
爸妈离婚曾经让她恐惧过,可她依恋爸爸,有爸爸在,便是天塌下来,她也相信自己安全无虞。
她怕过后母,可后母进到家里的第一天,她便明白,自己不但不会被亏待,说不定还能亏待后母。
她所有经历过的恐惧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不像这回,让她恐惧的事实就在自己身上,切割不开、躲闪不去。
她很残忍,她不该害怕一条生命,一条在自己腹中孕育、纯洁无瑕的小生命,如果他有思想,知道母亲这般害怕自己,会很伤心吧?!
但她真的没办法不恐惧,没办法不害怕,没办法逼自己对茫然无知的未来,挤出一点点的自信……
埋怨无用,妈妈教过她,与其怨天怨地,不如动脑筋解决困境。问题是,这个困境不在她可以解决的能力范围内。便是再讨厌这个陌生世纪,她也没想过要放弃生命啊。
现在她的选择只有三个,一:冒着生命危险,杀掉孩子;二:什么都不做,等待被人发现、屠杀;三:带着孩子跳河,一尸两命。
每一种选择的结论,都是死亡。
她想起紫屏那日说的闲话。
去年葫芦巷里有个寡妇被发现怀孕,里正带着百姓把寡妇抓起来,绑到街口,用大火活活烧死,那焦黑扭曲的尸体吓得围观女子掩面哭泣,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生命,教训了所有已婚、未婚女子。
是不是,她也要变成活教材了?
她走着走着,低头放任两条腿自主前进……
“苹果,你在这里做什么?”宫华的声音倏地响起。
贺心秧抬起眼,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到王府大门前,她来这里做什么?指望萧瑛为她出头吗?只要他出面认下孩子,她就不会被活活烧死、掩死?
白痴!她从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她也没想过成为谁的责任,怎地事到临头,她又奢望起他?
王府前面有几辆马车和几匹黑马在等着,似乎有人要出远门。
发现她手上的药包,宫华急问:“你去看大夫了?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就知道她不对劲,这几天苹果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他找上姑姑,姑姑叹口气说:“给她一点时间,不要打扰她。”
看吧,果然,果然她就是生病了。
贺心秧摇摇头,试着给宫华一个安心的笑容,但是试了好半晌,她无能为力。
“我没有不舒服,这是要回去做药膳食补的。你怎么出来了,不上课吗?”
宫华指指那排马车说:“王爷要送惠平郡主回京城,这回,他要亲自去向成王提亲,倘若皇帝点头的话,也许会在京城待个一年半载,等办过婚礼才回来。
“王爷不在府里,师父自然会跟着同行,王爷决定让我待在家中,让武师和其他先生到家里来授课。”
眉间一字愁,他的话有如利爪,一下一下狠狠挠着、撕拉着贺心秧的心,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死命咬唇。
贺心秧,撑着!她告诉自己。
早就知道萧瑛和惠平郡主有暧昧,知道他们早晚会成亲,宫华已经深刻警告过她了,可为什么……再次听见,她的心仍是这么的……
痛,不知道从哪里的疼痛感一寸寸侵蚀着她的神经线,让她从头到脚,无处不疼,阴阴的疼、隐隐的疼、硬硬的疼,所有疼痛汇聚成一张密网,把她紧紧网罗。
眯眼,她想别开视线,却发觉那个密密麻麻的痛已主导了她的知觉,她没办法别开脸,甚至没办法支配自己的眼泪。
哭什么呢?她和他之间,不过是一夜情,伤心什么、难过什么、期待什么?蠢呵……
她用力抹去颊边泪痕,死命仰望天空。
不要怕!倘若厄运逃不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千万别摇尾乞怜。
不要痛!痛死了心,与他何干?他不过是个花银子的大爷,不过是视她为玩物的男人,她不该也不能为这样的男人痛……
宫华见她这样,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沉默了……
还是无法停止喜欢吗?明知道此路不通,还是无法停止往下走的欲望吗?
“苹果。”宫华轻唤。
她转头,憔悴的脸庞让人心疼,满肚子劝说的话因为她强迫挤出的笑脸而说不出口。
“我没事!”她要撑过这一关,不论之后是天晴天雨,是绝处逢生还是地狱无门,她都要撑过这回。
宫华悄悄地叹口气,没响应她的谎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苹果,等等我,等我长大。”
贺心秧苦笑,她用什么等?时间已经不站在她这边……泪坠,宫华无言,他稚拙地用手背为她拭泪。
萧瑛从王府里走出来时,就看见他们站在街角,而宫华正在为贺心秧抹泪。
她哭了?为什么?谁欺负她?
好看的眉毛拧起,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温柔的面具滑落,眸子里有一道锐光转过,视线追逐着她的哀恸。
“瑛哥哥,你怎么啦?”
江婉君抬头望他,发现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见了街角的宫华和贺心秧。
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好看的凤眼微眯,迸射出一道恨意。
她怎么老在瑛哥哥身边晃,想勾引男人吗?她知道瑛哥哥欣赏宫华,那女人便想借着这条线往上爬吗?
哼!她凭什么,为瑛哥哥效命的男人多了,宫华不过是个十岁孩子,能不能成材还不知道呢,她未免痴心妄想。
深深吸一口气,江婉君提醒自己不能生气,等那么久,瑛哥哥终于要向爹爹求亲,绝不能在此刻让他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