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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原来瓶身上真画上了牧童戏水,真是巧夺天工……陶知行使力吸着手指,想去去油,可半天仍未伸出手去摸那瓶麻油,仍是怕弄脏了。

  “关于另一件事。”江兰舟有趣地看着他的举动,说着。

  “是……”过了好一会,陶知行才回道。她两眼斗鸡,盯着瓶身,瞧那水中似乎有两只小鱼……咦!只是黑点?

  看得出陶知行是真开心,小小一瓶麻油就能让他欢喜至此了吗?打断他人乐趣是不人道的,江兰舟耸耸肩。另一件事,只有等下回再说了。他移了移身子,坐到了小亭两柱间的石板上,望着回廊,闭上眼。

  拖了两月有余的案子终于还是结了。

  一具客死异乡的尸首,指证出害命的凶手,是其往来京城与福平经商识得雕玉女师傅家中最小的弟弟。京商曾赞姊姊手艺,每每来福平总会带上京里小玩意儿,几番讨好,姊姊自是将芳心许了他,更怀上了他的骨肉。以为京商对姊姊真心,会迎了一家上京,怎知原来只是一场玩弄。

  初初江兰舟想着这年仅十岁的孩子,再怎么也是护姊心切的失手;这是做为一个断狱无数的主审,相信民风淳朴、人性本善而做出的判断。陶知行验过尸后,却是全盘推翻那推论。

  侧脸传来暖意,夕阳正西沉,微风轻拂,带来一点草香,以及亭内的肉香。不用睁眼,也能猜到陶知行仍端详着那瓶麻油……

  早知如此,该早点上日江找知方的。

  判定凶手,于江兰舟而言,是基本;然而行凶的动机、心计、缘由,是量刑依据,他无法不细细追究。可人的言语太过模棱两可,太过钻研人与人之间的连结与情感,越易产生盲点。

  与那雕玉女师傅和其弟问过几次话了,怎么看都是那京商酒后脱口说了几近污辱的话才惹来杀机。当堂演练过杀人过程后,他不禁再三提问,那孩子招出真相是早看穿了京商无意迎娶其姊,才使计灌醉了他好下手。

  若不是陶知行,江兰舟只会判其一时失手;若不是在堂上展示出他掌握了所有过程细节,运用心理战术暗示一切早已被看穿,又如何引凶手说出一次得手的背后是用尽多少算计与演练,埋藏在内心的恨意又有多么地深切?

  陶知行与他可能其实并不是同一类人。

  他不说,陶知行也真能不问起关于案情的一切。

  陶知行能费心钻研尸身上的每一处,能实践出那么一个精准确认凶器之法,却不在意案子如何被审、凶手是何人、又是为了什么行凶。

  论罪不难,照本宣科罢了。然宣判过后,雕玉女师傅的馈然泪下,令他手中的惊堂木悬了许久才敲下,迟迟道不出退堂。

  他学不来陶知行的一意专心,学不来不被情感左右的看待世事。

  唉……

  学不来便学不来吧,发愁又有何用?

  江兰舟仰头向后,靠在了石柱上,继续听风,闻香。

  风很轻,肉香渐淡,在陶知行身边,他试图感染一些从容淡然。良久,似是真能挥去些杂念,他打起盹。

  第4章(1)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天下太平,普天同庆。

  唔……

  三年窝在这乡下地方,天下太不太平他其实不太清楚,不过既然众人都这么说,那就当是这么回事吧。毕竟,福平县以及几个临县的确长年和乐无忧,对于他们这些偏乡芝麻官,一个县也确实是他们的天下。

  “呵呵呵呵……”顺应着那些难令人上心的话题,江兰舟配合地笑着。

  类似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将近三个月,也莫怪他要当成耳边风了。一开始,永鹿县的林大人发了请帖,说是家中孙子摆满月酒,邀这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过府一聚;众人相谈甚欢,接着去了齐玉县赴黄大人的寿宴;隔没几日换石成县的吴大人办赏鸟宴。

  数日过去了,没再听闻任何消息,以为告一段落,不想山城县的李大人竟来了封信,说非得邀他过府一躺。去了方知是为年初传唤仵作的误会致意,大张旗鼓请来了客满楼的名厨与人称肃州第一的舞伎,留宿的三日里便这么夜夜笙歌到天明……

  眼下,轮到被赶鸭子上架的江兰舟了。福平从前产玉,早年开采过度,近年萧条许多;办不成赏花玩玉宴,只有把压在箱底的茶拿了出来,邀了几位大人过府论棋品茗。

  “江大人,”林大人啜了口娇小杯中冒着香气的茶,问道:“这可是招国采州产的水金龟?”

  “林大人舌头好灵。”江兰舟点头应着。从前在京中学人附庸风雅,当时只为融入同僚,增添话题;买一次茶,可耍同样把戏两回,也算值得。他转头对鹰语说道:“吩咐备好茶盒,晚些让各位大人提了回去。”

  “是。”在诸位乡下县令无趣的对话中,早已白眼翻透的魏鹰语领命退下,乐得耳根清净。“在下这就去准备。”

  “有劳魏师爷了。”

  京城来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说起话来就是斯文许多,一举一动也赏心悦目,不只魏师爷如此,江大人也是。众县令微笑目送魏师爷离开,再转回茶盘前。

  江兰舟将滚水稍稍放凉,才冲入壶中,接过几位大人的空杯,又再添茶。

  “方才听魏师爷说,平日江大人在府里若无事,便是下棋,今日一见,果真棋艺高超哪。”发话的是黄大人,一笑,那福态脸上的横肉便歪了歪。“本官的老丈人送过本官一副好棋,黑子白子都是上等石子磨的,改明儿个就让人送来给江大人吧。”

  ……分明方才他与鹰语对弈又是满盘皆输,不知黄大人从哪儿看出他棋艺高超?若鹰语在,肯定又是一番白眼相对。望着那笑脸一阵,江兰舟语带为难应道:“那怎么行,是您老丈人送的,理当好好收着。”

  “哎,本官不谙棋,收了也是浪费。”黄大人很坚持。“放在书房角落都蒙尘了,江大人就莫要推辞了吧。”

  “是呀,江大人,您就收了吧。”另一头的林大人帮腔道:“不过……有了棋子,没好的棋盘怎么成。本官那儿正巧有张云纹棋盘,凑成一组送来给江大人吧。”

  “呵呵呵呵……”江兰舟不置可否笑着。来到偏到不能再偏的偏乡了,官还是官,官场依然是官场。

  “啊呀,那本官可没什么能给江大人的哪。”听着另两人的话,这回换李大人很烦恼地啧了声。“不如本官就当江大人的棋友吧,山城离福平最近,本官也可月月来此与江大人切磋切磋。”

  “李大人真是的……”黄大人笑容里有些恼意,没想到自己的棋子成了李大人的垫脚石。

  “江大人届时一定会邀我等一同前来的,是吧?光两人下棋多闷哪!”林大人顺势接道:“今日江大人、魏师爷开启我等对棋的兴趣了,可一定得教教黄大人与本官,否则长日漫漫真不知作何排遣了。”

  “可不是。”眼见话题被林大人圆了回来,黄大人赶紧又道:“其实李大人也无需勉强的,谁不知李大人您风流多情,闲来便上府城春满楼,这一来一回,可得花上三日有余呢……话说回来,上月您悄悄邀了江大人与吴大人,不就是安排了红牌舞伎过府?”

  “是哪,李大人真不够意思,”与黄大人交换了眼神,林大人继续与他一搭一唱。“也不邀黄大人与本官同来一睹其风采,是存心排挤我等嘛……”

  几次聚首,隐约感觉黄、林两位大人连成一气排挤李大人,好在今日吴大人身体不适,未能一聚,否则情势成了二对二,要是当场闹开了要他

  选边站,那他就头大了。江兰舟继续装傻。“呵呵呵呵……”

  眼见矛头全往自己身上指来,李大人摸摸鼻子,转道:“其实……春满楼自然是好,可几位大人可曾听闻,原来这福平县碧落阁的姑娘也是个个如花似玉,比起府城那些个给人捧惯了的红牌,绝对是听话温顺许多。”

  语落,黄、林两人交换了眼神,不说话。

  文人、官僚上青楼听琴、吟诗、议事,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事;江兰舟没想到的是,言语间冲突不断的几人,提及了温柔乡,嘴皮也就软了。

  李大人见众人沉默,心下冷笑,道:“江大人可否为我等安排安排?”

  “自是可以。”他也没理由在这节骨眼上拂了李大人的台阶,表明自己偏向了黄、林两位大人的党派。转头,江兰舟招来一旁的贾立,道:

  “你到碧落阁见日阳姑娘,请她张罗晚宴,甘鸨母那儿我回头再打声招呼便成。”

  贾立听着大人的话,暂时没有回应。

  在京里时,大人只在府中设宴,推不掉帖子去了青楼,也从不留夜。

  来到福平后,每月总有几日在日阳姑娘那儿流连忘返,他与鹰语只当大人闷得发慌所以找个心细的姑娘谈天说话,男人最失意寂寞时,身边有个女人安抚着总是好的;可如今,如此张扬地带上几位大人到碧落阁寻欢作乐,是转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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