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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到什么便画什么,像头上顶着百宝盒,什么都有可能生出来。

  她时常透过涂鸦跟自己对话,明白自己如今是脑乱如麻,像一只胆怯的小兔子不敢对蓝松乔与周凌霜泼妇骂街、诅咒他们不得好死,像一只小乌龟在装死,任由藤蔓入侵毁了她的家庭也束手无策。

  她为什么不死给蓝松乔看呢?因为他不在乎。

  男人心里若没有你,做什么都枉然,死了也只是白死而已,事过境迁,男人照样过他的日子,依然会伤心、怀念你的人只有父母家人。

  下一幅,她画着狂风暴雨的天气下一栋大楼的屋顶,孤伶伶的一名小女子站在顶楼边缘,展开双臂,一副即将被狂风吹落的样子……

  为什么想死却没有死成呢?

  有一瞬间闪过她脑海的画面是:某日有一则新闻快讯,报导某男艺人的女友为了报复他的花心与负心而跳楼自杀……新闻后面又报导今年有几位女子为情想不开而自杀。

  那时蓝松乔便一味取笑为情自杀的女人最傻,男人如果巴不得摆脱你,你死了正好一了百了,男人只要摆低姿态,下跪道歉、痛哭流涕、乖乖挨几巴掌或一顿拳脚,便两不相欠,一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就是那一刹那想起蓝松乔批判的嘴脸,她突然不想死了,然而,茫茫天地间,她又能躲去哪里?接着,康润之那张温暖亲切的笑脸便浮现眼前。

  你搞外遇是吧,我也会偷情,但不告诉你。

  馥雨再也顾不得伦理道德,即使是在利用康润之对她的爱慕之心,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她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借口,证明自己仍然有价值。

  “请你包养我吧!”

  这是她活到今天说的最大胆的一句话了,即使泪如雨下,她依然说出口。

  在那一刻,她想不出有其他条路可以走。

  康润之收容她、包养她,即使把她当宠物养着也没关系,她的心已成一亩荒田,谁爱灌溉就来灌溉,没人灌溉就荒废着长杂草也无所谓。那时候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只顾沉溺于自己的悲伤中,不见家人,不见朋友,却给最无关紧要的康润之见到她最糟糕的一面。

  因为她不爱康润之吗?所以完全不在乎没形象。

  今天的她,不想剖析自己的心。

  至少知道,还没长出花来。

  第三幅涂鸦,她画着一只好大的蜗牛在寒冰上爬行,蜗牛的背上坐着长发飘飘的小女子,怀里抱着金黄的月亮。

  总有这么一天,即使如蜗牛爬行般缓慢,她也能怀抱着希望走向未来吧?!

  馥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收起笔,端起咖啡杯,早凉透了,失去咖啡的香醇,再点一杯热的。当主妇时为了省钱,会把冷掉的咖啡一口喝掉,现在不了。

  专心啜饮着热热的咖啡,脑袋放空,眼睛看着吃到一半的松饼和融化的冰淇淋,没有人会骂她浪费了,还好。

  但一样有人不死心想打扰她,是母亲苗集瑛,总是不辞辛劳想放送母爱给她,百般设法要弥补她欠缺的爱,通常只让她更累而已。

  “妈,什么事?”看在母亲抛夫弃子从新加坡赶回来,她很难置之不理。

  苗集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打电话问过蓝松乔,确定你们真的离婚了,臭骂了他一顿,便带着珠华杀到蓝家去,把你那些值钱的衣服、包包和饰品全打包回来。结果那个不要脸的死小三已经住在那里了,想阻止我打包呢,我便骂她抢了我女儿的老公和房子还不够,还肖想接收‘前妻’的衣服、包包……若不是蓝松乔把她拉走了,我真想打她一顿出出气。”

  “妈,不可以打孕妇。”

  “我知道,我们就是太有水准了,才忍人所不能忍,否则我更想打蓝松乔和他妈妈,欺人太甚嘛,居然一起护着怀孕的小三,气死我了。”

  馥雨心想这也难怪,即使一开始婆婆是站在她这边的,但时间拖久了,婆婆就会开始护着儿子,毕竟蓝松乔是她晚年生活的支柱与依靠,媳妇再娶就有了,何况她儿子那么抢手,元配未离,小三已急着搬进来,毕竟在台北市区有四十坪房子和公家教师薪水保障的男人,并不太多。

  “妈,我离婚已经够丧气了,如果你又气得生病,我要找谁哭啊?”

  “我知道,只是气不过,连你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还有若愚和珠华,大家都气得不得了,更担心你想不开,你赶快回来一趟。”

  “哦。”就是这样,她才不想回去。怎么疗伤?跟他们一起痛骂姓蓝的一家人?她根本没那个力气。

  “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你爷爷那边?”

  “嗯。”苗馥雨含糊应着,反正母亲不会跟前夫求证。

  “那边没生气吗?买给你的房子没了,你怎么会这么笨啊!”

  “对啊,我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委屈得想掉泪,她又何尝甘心?

  苗集瑛反而骂不下去,心疼着呢!

  “好啦,不说了,你坐车过来,我煮晚餐给你吃。你知道,过两天我也要回去,就让妈多陪你一下吧!”

  “好。”

  整颗心空掉的感觉,又有一点东西填进来了。

  馥雨仰着脸,不教眼泪掉出来,她已经脆弱到只要给她一点爱就会想哭的地步吗?又不是小孩子。

  付了帐,步出店外,换爸爸孙立哲来电。

  “你人在哪里?我去接你回家。”男人讲话阿沙力。

  她失笑,今天真抢手。

  “我跟妈在一起。”

  “你最近都住在外公那边?”

  “嗯。”一样含糊应着,反正老爸不可能杀到前妻家。

  “那你找个时间回来,你阿公、阿嬷很想你,又很担心你。”唉,他又何尝不是?就是说不出口。

  “好,我过两天回去。”

  “我汇了一点生活费给你,自己去确认。”

  “爸,不用……”

  但孙立哲已挂了电话。

  苗馥雨悠悠叹一口气,钱不是万能丹,但爸爸也尽力了。

  坐计程车到三重舅舅家,是一栋旧式的三楼透天厝,四楼还加盖当神明厅。以前外公、外婆在市场做生意,挣了一栋透天厝和一间电梯大楼的公寓房子,有附电梯的房子比较好租出去,租金便作为老夫妻的退休金。而苗舅舅一辈子都是公务员,虽无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十分宽裕。

  当年苗集瑛离婚后,便带着改姓的苗馥雨搬回娘家,一起住在三楼透天厝里,空间够住,哥哥嫂嫂也没有摆脸色,苗集瑛不否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许多女人即使想离婚也不敢离婚的原因之一,是经济不独立又没有娘家可依靠,因为娘家回不去了,即使父母健在,也变成哥哥家或弟弟家,未嫁前的卧室早已被侄儿侄女占据,没有容身之处。

  不到三年苗集瑛便跟公司主管再婚了,第二任丈夫是新加坡人,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后,便跟着移居新加坡。

  苗馥雨不想移民,跟同龄的表姊苗珠华一起上学也很快乐,外公、外婆便把她留下来,反正孙立哲按月都有汇生活费给馥雨,苗舅舅或舅妈便也没说什么。反而到了寒、暑假,祖父母那边一定会派车来接她过去住,唯恐苗集瑛抢先一步把她带去新加坡,喊别的男人“爸爸”。

  父母离婚,不意外地她成了夹心饼干;父母各自再婚后,她没有变成人球被推来推去,可能老人家还在,她成了两边较劲的那条拔河绳。

  可是对馥雨而言,她既不想跟继母生活,也不想讨好继父,她总觉得她是回阿公阿嬷家或回外公外婆家,爸爸家或妈妈家都不是她真正的家,眼看他们和新生的儿子一家和乐,她像是格格不入的第三者。

  而这种空虚感是说不出口的,她没有被排挤、被虐待、或言语霸凌,在他人眼中她不是受害者,而是两边都抢着要的娇娇女。

  她甚至没有在青春期搞叛逆,眼看着祖父母和外公、外婆年纪渐渐老了,她的“文静乖巧”一直是他们赞不绝口、备感欣慰的。

  她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渴望挣脱这一切,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给她归属感,她会跪下来答谢上苍。

  她急着想结婚,女生只要结了婚就会有自己的家了。她的丈夫不用太帅,长相端正就好,不要大豪门或小豪门,只须有稳定的工作即可,两人相爱、温柔、互信、忠诚,组织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小家庭。

  她的愿望很奢侈吗?为什么轻易就破灭了呢?

  在往三重的路上,她想了很多,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

  不过下车之前,她不忘传了一封简讯给康润之:先回家和妈妈聊聊,再去旅行,会消失几天,不联络了。

  康润之应该了解“不联络”的意思吧!

  馥雨付了计程车资,外婆和母亲已经跑出来迎接她,好像怕她会跑掉。

  “瘦了、瘦了,简直就不成人形了。”老人家都喜欢孙子看起来丰腴一点,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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