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是。」宋应天瞧着她轻笑,说:「她是龙女,洞庭的龙女。」
冬冬吓了一跳,有些傻眼。「龙……龙女?」
「嗯,依照我祖师爷书里的记载,洞庭的龙君掌管这儿的万物,但出于不同的界。你娘根本是不该到人界,可我外公与龙君有些交情,龙君极疼你娘这小孙女,三不五时就会偷跑过来岛上玩,有一回遇见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忍不住出手救了他。那个男人,便是你爹。」
「我爹?」冬冬睁大了眼,张口结舌的。
「你爹原是江湖中人,遭人陷害追杀,落于湖中,被你娘救了之后,两人日久生情,便有了你。可龙君年事已高,天年已到,这洞庭不能一日无主,龙君一死,便要有人坐那大位,镇压无常。你五岁那年,龙君往生了,洞庭万物皆需主,便找到了你,你娘为保你,便来求我封了你的耳,让你听不见召唤,自愿回去当主。」
「既是当主,又为何处处受限?」易远问。
「这洞庭之主,可不是好当的。」宋应天瞧着他,道:「洞庭在千年以前,是一大泽,有妖魔为患,龙君一族,因故来此,经人所求,便来镇压,将那妖魔制伏,封印拘在了水泽之下,并许诺世代龙君皆会在次压阵,以交换其遗族在此大泽定居。」
易远一震,脱口便道:「这不就同人柱一般?」
「是。」宋应天看着他,道:「只是她们都活着,可承继龙君之位者,终生不能离开这里,不能存于人界。」
冬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到这,猛地清醒过来,忙问:「所以,我娘没死?」
「是。」宋应天瞧着她,直接道:「你爹也没死,他舍不得你娘,当年便向与她一起,是为了你,他才留在这里,他守着你,到你长大,直到你能自理自保之时,方抛下了一切去找她。」
冬冬压着心口,含泪哑声再问:「所以,爹不是……不是因为被蛇咬而猝死的?」
「不是。」宋应天温柔的看着她,道:「他只是不能告诉你,他怕你会要求同他一起,可那儿不是人间,而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
冬冬又哭又笑,喜极而泣的忙问:「他们在哪?我能见他们吗?」
「可以。」宋应天瞧着她说:「可见了,你便回不来了,你现在能这般当人,是因为我封了你的耳,让你听不见召唤,但若你真到那界去见了他们,就只能承继龙君的血脉,再不能到人界来。你要见,就只能如你爹一般,抛下一切,若是如此,你愿意吗?」
冬冬闻言一怔。
抛下一切,那不就是再不能回到这儿?再不能看见易远?
她一下子冷了下来,却感觉到他握紧了她的手。
冬冬转过头,只见身旁的男人,深情的看着她,说:「你若想见,我陪你。」
她无法置信的看着他,他也同她一起,他听见少爷所说了。
若要见,那是要抛下这儿的一切,爹就抛下了她,宁抛下她,也要与娘一起,他却愿意为她,抛下这人间,一块儿去那不知所踪之处。
这男人……这男人……
冬冬望着他,抬手抚着他的脸,泪又上眼,然后她扬起了嘴角,笑了。
「不,我不见,不见了。」她含泪笑看着他,然后转过头,望着少爷,道:「我要与阿远一起,一起相守,一块到老。」
「你确定?」宋应天问。
「是的。」她转向易远,瞧着他,微笑:「我确定,我只要知道他们还好,还活得好,那就够了。」
易远后头一哽,凝望着她,将手与她紧握。
宋应天瞧着,笑了,道:「如此,那好,就这样了。」
易远闻言,只抹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道:「冬冬,天冷了,你去为少爷熬锅汤号码?」
冬冬微笑点头,「好。」
说着,她转身便去了厨房。
易远一直等到她走出去了,才看着前方那男人,问:「既然她娘已经回去,那些龙族,为何又来找冬冬?」
宋应天扯着嘴角,只道:「龙族所存之空间界,是依靠龙君,方能存在,与人相安无事。龙君若不在,那空间界便会销毁与无形,他们便会失去生存之处,对他们来说,若能多一个龙女,当然是多一个好。所以,他们才要杀你,杀了你,冬冬再此界便再无留恋,便容易受其族召唤。」
「你知道?」他一怔,挑眉。
「雷风是鬼头刀,是我外公的刀。」宋应天瞅着他,说:「那刀能斩空划界,在两界之间斩出一条路来,每个月,他能挑一天的子时,来这儿一个时辰,同我下棋。昨夜,他知我回来了,便已来过。」
易远又一愣,再问:「你为何不让冬冬知道?」
「因为很危险,当年的龙君为不让龙族与人类相争,以阵法隔出一界,人界与龙界,其实是处于同一处,只是在不同的楼层,有点像是,我们这儿是一楼,他们那儿是二楼,可这一楼与二楼,却是同时重叠存在于同一层,只是我们感觉不到他们,他们也难以察觉我们,而每到子时,那层阻隔两边的界限,就会如同纸一般的薄。」
他说着,瞧着易远,道:「在鬼岛,尤其如此,她若子时在此,封印会被削弱,她很容易就会被召唤,被拉到那一界去。」
易远一愣,这才知,那一天,他竟是被拉到了那儿去,所以才遇见了她爹,见着了她娘。
宋应天说的话,教他忽然领悟另一件事——
她爹娘,一直住在鬼岛上,就在这个地方,他们住在合理,这间屋里,不同的空间,同一处地方。
「冬冬来时,她娘,见得着她吗?」易远哑声问。
宋应天瞧着他,淡淡一笑,没正面回答,只再道:「她是龙君,是洞庭大泽之主。」
那就是了。
那女人能从另一处,见得着冬冬,所以宋应天才让她上岛,才让她每隔一阵便送豆腐来。
易远哑然无声,好半晌,才能再问:「若然她娘天年到了,冬冬她……」
宋应天知他担心什么,只再道:「龙族命长,很长,冬冬只要封印不解,便能一直当人,便会如人一般生老病死,若她封印不解,轮不到她的。」
易远听了,这方为她松了口气。
宋应天笑了笑,闭上眼轻拨了一下琴弦,侧耳倾听那轻轻回响于室内的音,问:「你说,这音会不会太高了?我老觉得这根弦音太高,怎么调,就调不对音。」
早习惯这男人忽然转变话题,易远瞧着眼前这男人,只道:「我对琴没有研究。」
「是吗?」宋应天遗憾又笑,轻叹口气,道:「可惜了这琴,我看,这回事修不好了。」
虽这么说着,他大手仍在那琴上,按着那根琴弦,轻轻又再拨了一次。
这之中,他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方才冬冬提到阿澪时,这男人表现得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好像那女人走了,也没有什么,可易远注意到,他的手从方才到现在,就一直抚着那琴弦。
那琴音,幽幽再响,回荡于一室。
易远瞧着那拨着琴弦的男人,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涨了嘴,道:「阿澪她……虽然解了冬冬的封印,可也救了她,冬冬同我说,她解了封印之后,就悔了。若阿澪没割伤了双手,以血画阵,没拖上那一时,我必也来不及赶上。」
男人闻言,睁开了眼,瞅着他。
易远直视着他,坦承道:「我以前很不喜欢她,可或许,她其实也没那么糟。」
「是吗?」男人垂下了眼,唇边的笑,看来竟透着些苦。
「她糟不糟,也不是我说了算,如果你都不知,那我更不可能知晓了。」
说着,易远起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他再停下脚步,又回头看着那个盘腿抚琴的男人,开口道。
「我不懂琴,可你既已修复至此,若将其弃之,它便永远都是这般了。若然还有不舍,再试,又何妨?」
宋应天一愣,忽而又笑,喃喃低语。
「是啊,再试,又何妨……又何妨……」
然后,他便抱着那琴转过身去,继续看着门外那在空中翻飞的片片飞雪,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细细的侧耳倾听。
见他又陷入自己的世界,易远不再多说,只是离开了那间房,到厨房去帮冬冬的忙。
那琴的琴音,断断续续的轻响着,零落的响,一声,又一声,一回又一回,跟着不知过了多久,那零落的琴音忽而连在了一块儿,串成了一首曲。
那曲很熟,是阿澪弹过的那首。
当他走出厨房去帮忙挑水时,只看见门外森林之后,不知何时,白雾又再拢聚,围绕鬼岛。
他愣看着那迷雾,清楚晓得,那被迫的迷魂阵,就在方才那短短瞬间,已重新被布了起来。
那男人回来三天了,三天都没重布那阵,这会儿,倒又再布上了。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他知道宋应天这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