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平辈的那些大表哥小表弟、二堂哥五堂弟,一个个都如大老爷般,成天不是去喝花酒,便是去看戏,再不就呼朋引伴的来宅子里,装模作样的在花园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就没一个干点正经事。
他这些亲戚,吃的用的都要花钱,花钱如流水一般,好似那钱不是钱似的。
时不时的,这两方人马,还会斗上一斗,闹上一闹,一闹便会闹到他这儿来,就如今日,他才刚进门,连她送上的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两位不同姓的表弟就冲了进来。
「易远,这回你确定要同这姓叶的王八蛋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吃白食的?当年若非你娘回我家拿钱,易家能撑到现在吗?」
「我呸,姓吕的,你们一家五口都住咱们这儿,吃我们用我们,不是吃白食的是什么?」
「姓叶的,亏你还有脸说是咱们,你姓叶,可也不姓易,你娘二十年前早出嫁了,这儿是姓易,你姓易吗?是姓易吗?若真要说吃白食,你和你娘你爹才真叫吃白食的!」
「这儿是我娘的娘家,我同我娘回娘家住上个几天又怎地?我娘可是姓易的!可你呢?你们全家同易家什么关系?你娘姓易吗?」
「我不姓易又怎地?我娘可是我三姨的亲姐姐,我三姨可是易家的主子——」
「易家的主子是易远,可不是你三姨——」
正当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气得脸红脖子粗时,易远终于忍不住出声斥喝。
「够了!」
他这一句怒斥,终教两人停下了争吵。
他冷着脸,不耐烦的瞪着那两个家伙,「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闻言,立刻又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叫嚣了起来,说到最后还动了手,没一会儿就扭打在一起。
「别吵了!」易远火从心起,提高了音量,冷声斥道:「再吵就通通给我滚出去,这个月的花销全给我自己付去。」
这一句威胁,异常有效,顿时叫那两人安静了下来。
易远没好气得瞪着那两人,只道:「天立,你先说,怎么回事?」
「我同王家少爷、李家二少邀了大伙儿,一块儿来家里在花园的亭子里,办了诗文会,以诗会友,这姓吕的偏生招了戏子来在旁敲敲打打,一个下午鬼哭狼嚎的,一点品位都没有。」
「你能以诗会友,我就不能以戏会友?况且,这事是我先约的,你自个儿不换一天办什么诗文会,还要下人抢先占了园子,不让咱们进,还敢怪我吵,是有没有天理?」
这一回嘴,两人顿时又吵了起来,直到易远重重的捶了桌案一下,才又噤声。
冬冬是听不见,可她有眼睛看,从他们的对话中,多少也猜出了七八成。
搞半天,这两人吵闹不休的原因,竟是为了争抢花园,真是让她傻眼。
就见易远瞪着他俩,额上青筋冒起,搁在桌案上的手仍紧握成拳,一副想揍人的样子,她那一刹,还真担心他会上前掐住他俩的脖子,忙轻触他手臂。
他转过头来,冬冬微微一笑,将热茶塞进他手里。
「先喝口茶吧。」
原本,她还担心他没那心情,可在瞧见她后,他紧绷恼怒的表情,立时放松了些许,连眼里的火气,都消退了点。
然后,他握住了那杯热茶,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然后又一口。
那两人一声不敢再吭,就满脸老大不爽的坐在那儿。
易远抬眼瞧着那两个没用的东西,一时间火又有些上头,幸好冬冬在桌案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方冷静了下来,冷声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都进了这个家的门,那就是一家人。不过是个园子,吵成这样,像话吗?」
「可——」
他表弟余怒未消,还要辩解,却被他冷眼一瞪,顿时消了音。
「这事今儿个就算了。」他看着他俩,冷声道:「从今以后,谁要想用园子,就先同李总管那儿登记。」
这话一出,两人都不满,皆有话要讲,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着门口。
「我不想再听到一个字,都给我出去了。」
也不知是他脸色太难看,还是怕了他收回花销,吕文生和叶天立虽然不爽,却还是起了身,双双往外走去,临出门前,两人还不甘心的互相推挤着。
他俩一出去,他方闭上眼,以手支着额,以指腹揉着太阳穴。
那天,提及家里气氛不好时,他眼里就曾闪过苦涩与懊恼,冬冬在这儿呆了几日,才知这些年,他为什么那么不爱回到这里,不是住在工坊,便是往她那儿去。
从小在这城长大,她多少也知道易家的情况,知易家多得是白吃白食的亲戚,也只他同家人处的不好,可他到她那儿时,多数的时间,总也会笑着,她从没见过他恼火生气,但自从嫁入易家,她几乎天天都有机会见他板着一张冷脸。
然后,她才知,他在家时,都是这样的。
也难怪,他那么不爱回这个家了。
一颗心,莫名隐隐为他抽疼起来。
不自禁的,她抬手抚着他打从方才就变得万分冷硬的脸。
察觉到她的手,他将脸偎入她柔软的手心,轻轻喟叹了口气。
她伸出双手,抚着他紧绷的脸,揉开他纠结的眉心与额角,直到他的脸,不再那般冷硬。
缓缓的,他抬手覆住她在他脸庞上的小手,睁开了眼。
冬冬能瞧见,他黑眸里残留的烦躁与火气,已经消逝,剩下的,只有更多的无奈与自嘲。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冬冬摇摇头,只转移了话题,轻言道:「我下午闲着无聊,到厨房做了几样菜,你要不要尝尝?」
他闻言,放松下来,「当然。」
她收回了手,起身将一旁早备好的菜肴端来摆好,边闲聊着轻笑说:「你家厨房好大,光是灶就有好几个呢,我走进去时,那几个厨子瞧见我,好像见了鬼似的,全都呆住了。」
他可以轻易想象那画面,不由得扬起嘴角。
易家的主子们,恐怕没几个真的走进厨房过,更别说是要亲自洗手下厨做羹汤了。
冬冬好笑的再道:「我同他们说我要用灶,终于有个人清醒了过来,说我要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
「你怎么说?」他瞧着她端坐在他身边,将一道道的菜肴摆上了桌。
「我?」她抬眼,故意说:「我当然说是你嘴挑,才让我去帮你煮些东西,结果厨子们一听,就没再拦我了。瞧,我就说你嘴挑,你家厨子个个都晓得,你还不认。」
「我要真是会挑嘴,也是因为这些年你把我养刁了。」
「你自个儿爱挑食,少赃我头上。」她好气又好笑的说着,才为他拿来一盆水,让他洗手,「把手洗一洗,我帮你添饭。」
易远乖乖的洗了手,同她一块儿坐在桌边,两个人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聊着各自今日发生的事。
第10章(3)
饭后易远同她一块儿收拾了碗筷,才要等在外头的丫鬟过来收走。
当他伏案在桌继续看账本时,她则在旁帮忙为他磨墨洗笔递茶水,见他带回来的账本在桌上堆得高如小山,她忍不住开口。
「你若不介意,我帮你对一些帐吧?」前几天晚上,她见他老要弄到三更半夜,就已经想开口,今儿个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问。
听到这句,易远一愣,他倒真没想过要她帮忙,可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因为从小在家里帮忙做生意,她确实懂一些算数,他教她识字时,她曾主动问过算数之事,当时他就给过她一本算经。
「你确定吗?」看账本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太难的我可能不懂,可如果只是确认数目和加总钱数,我想应该还行。」她瞧着他,开口建议:「要不,你同我说要做哪些,我先做过一次,你瞧瞧成不成?」
易远一听,这倒行,便拿了本账给她,道:「那你帮我把这些明细和数目对一下,这些帐执事们都已经做好了,只是有时忙中有错,我得再复查过。你若看见数目对不上,有问题的,就拿红墨在那条的下头点一下。」
「好。」冬冬接过账本,照着他所说比对数目和明细,将那页看过一遍,挑出有误的地方,再给他瞧。
易远照样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便将一些数目没有那么大的进料成本给她对账。两个人一起,在桌案前后,一块儿对起帐来。
对完了帐,她又照他的意思,帮他书写了几封与其他书商来往的信件。
有时候看见账上她从没见过的材料,冬冬也会好奇的问上一两句,他便会同她解释起来,连图画带说明的。
恍惚间,好似两人又回到当年他教她写字念书那时一般。
有了她的帮忙,他桌上成堆待对账的账本很快的慢慢消失。
外头的明月,悄悄升起。
他与她都没有注意,只有轻言笑语淡淡浮游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