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妈怎么会死的吗?你忘了认尸时妈的惨状吗?你忘了谁毁了我们家的吗?”一个拔高的质问让她回神。钰洁在说谁?是在和钰唐说话吗?
明知不该,但好奇心驱使她在阶梯上坐了下来,凝神细听楼下的对话。本只是好奇,但那些隐约入耳的对话,却让她身体渐趋僵硬,思绪如飞扬的蒲公英,漫漫不知落往何处。
童丽君、白头发、大狐狸精、小狐狸精……是妈妈和她?
医院撞了人、常有的新玩具……她细细回想,隐约中,有个模糊影像,每回来家里都给她新玩具,她喊他叔叔,后来没再见过他,她也渐渐淡忘。
还有他们说的惠娟,是和妈妈很好的那个惠娟阿姨吗?原来惠娟阿姨就是那人的母亲?原来她们真的认识?那她那时还傻傻对他说什么如果她们现在都还在,会成为好朋友的话……她真是笨得可以。
她眨了下眼,转动凝滞许久的眼珠,睑腮却有湿热感,她手一摸,后觉地发现自己满脸泪水。她咬住手指,一手搭着扶手,虚软着两腿慢慢往回走。
难怪!难怪他会见了她一次就追求她;难怪他以忙碌为由掩饰他追求过程中的疏离;难怪他那次在她琴房时会那么仔细看照片中的母亲,还跟她确认了妈的名字;难怪当钰洁第一次在他房里见到她时会是那种反应;难怪他父亲在餐厅那次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难怪他在新婚夜就丢下她一个人;难怪他拿着戒指要她嫁他时,是垂着眼眸的;难怪他好几次说着动人的情话时,会将她按在他胸口,或是看着她脸上任何一个地方却不是看她的眼;难怪有那么多难怪……
因为言不由衷、因为口不对心、因为他眼里毫无真诚,所以他将她按在他怀里;因为求婚只是一个手段,不是真心,所以他垂着眼;因为他要报复,所以才故意在新婚夜丢下她,还以工作为借口;因为他父亲他妹妹早认识她,所以才有那样的眼神和那样的反应;因为他本就无心,所以他连女人享受被追求的那种快乐过程都吝于给予;因为啊因为,因为妈妈和他父亲有过一段情?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啊!妈妈什么时候和他爸爸交往的,她从来就不知道啊!
她真是天真,一陷入爱情便迷失自我失去理性,没去细想这些古怪的地方。她真是蠢,人家故意在新婚夜丢下她,她隔日醒来还为了他买的那几块面包惊喜感动;不就几个面包而已,她是没吃过面包还是买不起,需要感动吗?
呜咽一声,她拖着虚软的身体走到阳台。
天气甚好,比夏季收敛甚多的冬阳还是令她眯起眼。她没戴眼镜,裸眼看着眼前的世界,好像有人影、有车影、有高矮不一的建筑物、有笔直的柏油道路;灿日阳下,晃动的光影在她眼里只是犹如一张曝光过度的相片,亮晃晃的,那么刺眼,就像那掩在虚情假意后的真相,不堪入目。
怎么办呢?她的婚姻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残忍可笑,她该怎么办?新婚才几日啊。
两手攀上栏杆,她把脸贴着手臂,泪水在手臂和面上辗转沾黏,狼狈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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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苏钰唐进房时,在床上没见着她身影,敞开的阳台门让他发现了她的身影。大白天的,她站在外面干什么?眉一皱,他大步走去。
“怎么起来了?今天阳光不小。”他站在她身后,双掌搭上她肩时,感觉她的僵硬。他微低面孔,试图看清她神色。“玥心,不舒服吗?”
她摇头,不吭声。他疑惑,硬是抬起她的脸。她眼睛好红,鼻头也好红,颊面还有湿意,根本是哭过。“你在哭?”
童玥心看着他,他目中的关切好真实,她好像头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对上她的眼。是不是已经演习惯了,他现在才能这么不遮掩地看着她?想着他的虚假,一时间抑制不住那悲伤那埋怨,她呜咽一声,抱住他腰身,在他怀间啜泣出声。
“嗯……我刚刚在哭哦……哭、哭得很伤心的……我也会伤心也会难、难过的啊……不是成天笑着、的人……就、就都不会难过的……”她阖眼流泪,想着这人的怀抱明明这样温暖,这样令她依恋,他心却那样冷凉。他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这样被她抱着很恶心?
“你怎么了?”没见过她这样哭过,她哽一声,他心便抽痛一下。
“我、我想我妈了,突然很想、很想她……”还以为嫁了他,这个怀抱就会是她的家,明明近在眼前,却觉他的心隔山隔海的远。
他笑了一声,摸摸她如云白发。“怎么突然想妈妈了?”
“难过的时候就会想她,想她教我的话、想她教我做人处事的态度……想她摸着我的头发说我是她的小月亮……我、我可不可以不当月亮?世上真的只有妈妈最好,可是、可是她不在了……””
“玥心,你难过什么?”他听出异状,低首询问。
“没有啦。”摇头,看见自己的鼻涕沾到他衣物,她吸了下鼻,声犹哽。“流鼻涕了……你、你衣服脱下来,我洗、洗一洗……”
“不用,晚上洗澡再换就好。”
“但是脏……脏掉了,弄脏你了。”他心里不厌恶吗?
“不脏。”他看了眼腕表,问:“你要不要吃早餐了?都十点四十几了。还是不要吃了,我们去外面吃午餐,找家餐厅怎么样?”
童玥心又是摇头,顺了顺呼吸,才说:“跟你说,我不戴眼镜时,每个人在我眼里都像僵尸,那是真的哦。”她微笑看他,眼瞳犹红,腮面还湿着。
“我知道,你说看上去都没有表情。”他探指欲抹她面上泪花,她却惊恐似地退了一步,他愕然看她。
她笑了笑,又退了两步。“像这样的距离,看上去就是模糊的。”她歪头看看他,还是笑。“这样子看也是模糊的,我突然发现视力不清也不错,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反而心里不好过,你说对不对?”
苏钰唐心口一跳,定定看她。“玥心,你……”
她扬睫望向日头,拾臂去遮阳光。“好刺眼哦,我先进去了。”
他拧着浓眉看她背影,心底隐约不安。难道她知道了什么?想起方才一楼的对话,钰洁几度高扬着尖锐的嗓音……她听见了?
大步追进房,她盘腿坐在床铺上,已戴上眼镜,镜面后的眼眸眨啊眨地望着他,面上还有方才日照后的红晕。
他看她一眼,转身拉窗帘,身后有她轻唤,那一声教他一凛,背脊微凉。
“苏医师。”童玥心看着他的背影,语调轻缓。
苏医师……她用的是初识时对他的称谓。
垂在身侧的掌心握成拳,松开后他才回身看她。“你一定饿了,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不好?”
“好。但是可以等一下再去吃吗?”她拍拍身侧,说:“这里坐。”
苏钰唐迟疑几秒,坐了下来。
“你今天反正没事嘛,陪我一下好不好呀?”
他皱眉看她,淡点下颚。“好。”
“那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她转过身,面向他。
“真心话大冒险?”他探究的眼神。怎么突然要玩这个?
“嗯,必须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她半举手臂。“猜拳决定!剪刀石头布!哦喔你输了,我是布,包你这个拳头。真心话还大冒险?”她根本未等他出拳,直接包住他掌心。
苏钰唐是任由她,心口无来由地慌,他丰唇挤出声音:“真心话。”
她低着眼,轻问:“你第一次见到我什么感觉?”
“头发很白,我想到李莫愁手里那把拂尘。”
她点点头,出拳。“剪刀石头布!你又输了。”她手心一直包着他的掌,他根本没有机会出拳。“真心话还大冒险?”
“真心话。”
“医院遇见那次,我说我是圣诞老公公的女儿,你说我是雪天使时,心里想着什么?”
苏钰唐闭了闭眼,丰唇困难地掀动:“故作天真。”
“噢……你看我还是布,你依然是石头,所以你又输了。”她握他的力道加重。“还是真心话吗?”见他点头,她问:“刚交往第一个月,我跟你说我们不适合时,你心里想什么?”
他抿起嘴,看她的目光很是沉郁,半晌,才听他哑道:“欲擒故纵。”
她点点头。她在他心里,从来就只是个妈妈抢了人家爸爸的女儿。她微微一笑,眸中却有泪,浸了水似的,汪汪两泉。“我是不是很好骗?”
她知道了。即便她不说、未有质问,他也清楚感受到她眼中的疏离。他胸口一绞,抑制不住的酸疼,他磨唇应了声:“……是。”
“对不起,我偷听了你们的对话,我想知道你打算接下来要怎么……”她偏头想着措词,悲伤的模样带着孩子气,更引他心酸。“怎么处置我?”